“做什么!休要扰乱公堂秩序!”
衙役上前将赵萝押至一旁,赵萝被拽得悬空,她的双腿仍旧气愤地怒踹徐谦。
“小桃!小桃!都是我酒后疯癫,你杀了我罢,你带我走罢。”徐谦抱住赵萝的脚踝,误将其认成小桃,眼神竟有几分痴傻。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提刑官无奈扶额:“将徐谦押回大牢,择日再审。”
闻淑仪见状不禁蹙眉,她想得入神,竟连裴策珩站在她身侧都没有察觉。
“还真是上心呢。”裴策珩的声音酸溜溜响起。
闻淑仪微惊,侧眸瞥到他硬朗的下颌角,见衙役动身要去合里村和徐府,她生出念头。
“兄长,你是大理少卿,能否带我一同去合里村?”杏眸眨巴眨巴望他。
“有事唤兄长,无事直呼裴策珩。”裴策珩轻哼:“带不了,此案交由刑部院审理,大理寺无权干预。”
“哦。”闻淑仪瞬间蔫了下来。
狭长凤眸扫至闻淑仪抿起的嘴角:“......罢了。”
话音一落,闻淑仪只觉身侧凉风吹过,高挺修长的玄色圆领袍身影沉步走向提刑官。
两厢行礼,闻淑仪见那提刑官面带喜色地同裴策珩寒暄,但没多久,嘴角的笑意微顿,二者的目光投向她这处时,闻淑仪连忙上前去。
“这便是裴大人家中小妹罢?”
“大人安,小女这厢有礼了。”闻淑仪神情期待。
然而对方渐露难色:“这,不是下官迂腐,属实是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倘若没有上面下达的特令,我们也不能轻易带人一同查案。”
“这样啊。”闻淑仪理解:“无事的,我只是让兄长问问,那就劳烦大人们费心查案了。”
“本职任务,应该的。”提刑官顿了顿,又道:“不过裴大人是大理寺的人,一道去倒也无妨,有裴大人相佐,下官相信此案定能早日侦破。”
语毕,两道目光看向裴策珩。
刚准备拉着闻淑仪走的裴策珩:“......”
不是,闻淑仪不去我去干嘛?
“兄长,刑部院的大人们无不是秦镜英才,他们自能侦破此案,但兄长才略出众,料事如神,加之你定能如虎添翼。”茶栗色的瞳孔殷勤地望着他。
闻言,裴策珩心尖微颤,他紧锁着闻淑仪的如画眉眼,视线又移至饱满莹亮的唇瓣。
他不合时宜地想吻她。
“好。”裴策珩压下繁乱思绪,应了下来。
然而徐府和合里村一一查了遍,判官等人并无什么发现。
“来,各位大人们,喝口茶歇歇脚罢。”梁武二端着茶壶过来,眼里的泪还没抹干。
判官看在眼里,也是怜悯:“不必操劳,我们自己来罢。”
“诶?裴大人呢?”推官环顾四周。
“还在里头呢。”
那双凤眸锐利地盯着褐色桌面上颜色稍深的半月形痕迹,指腹轻擦而过。
“大人可有什么发现?”衙役在一旁候着。
裴策珩长指竖起,示意他噤语,他站直身来,以眼为尺,打量着简陋的三合土筑墙【1】,视线扫向房门处,继而又缓缓移向土炕。
几番探查后,裴策珩抬脚走了出来,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在场的赵萝和梁武二。
“裴大人来了。”判官冲他招招手。
“你那屋子别住了,省的想起来心里头难过。”赵萝轻拍梁武二的手臂。
梁武二眼睛肿成核桃,闭上都发烫,他哽咽:“她跑来我屋,定是想寻我庇佑,可我不在家,我偏偏去打猎了。这叫我如何释怀?叫我如何原谅自己......”
赵萝心疼地抚了抚他的后背,轻声叹息。
“梁武二,听闻你五月中旬本是要与刘氏钱庄家的千金成亲。”
赵萝眸色微变。
“嗯,但小桃出了这样的事,也没心思考虑这些了。”梁武二刚说完,栅栏被人推开。
“武二。”刘小姐担忧地迎上来:“大人们安,钱庄事宜太多,这厢来晚了。”
“哟,难为你还记得。”赵萝翻了个白眼。
“赵萝。”梁武二轻推赵萝的手,走到刘小姐跟前:“无妨的,你有事紧着你的事忙。”
见他痛失独亲,还如此宽慰自己,刘小姐愈发愧疚,她挽上他的胳膊:“眼圈都青了,晚饭我来给你做罢。”
梁武二勉强笑着轻拍她的手背:“好。”
赵萝见状,撇了撇嘴,一嘴酸牙。
裴策珩将三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浅抿了口茶水,道:“这附近可有茅厕?”
“哦!小民带大人过去。”
赵萝刚要过来,裴策珩摆手:“你指路就好了。”
赵萝微愣,随即点头,指着栅栏左侧的一条小泥路:“大人沿着这条路走到头便是了。”
裴策珩颔首,带着方才的衙役沿路走。
然而走到大树后,衙役就见裴策珩负手往后山绕。
“诶!大人!您走岔了!”
裴策珩余光扫了眼他,不欲多加解释:“跟着本官走便是。”
衙役疑惑地挠挠头,但还是依言跟了过去。
裴策珩走过大片粉黛乱子草,山涧泉流汩汩,他停驻片刻,掀眸间,目光锁定在那成簇的淡黄色花枝上。
他的脚步加快,衙役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轻微的怪臭钻入鼻,裴策珩用指腹蹭了蹭枝干,茎叶上的粘稠感沾在手指上,两指拢起松开,牵扯出银丝。
衙役好奇地凑过去,眼前的花朵倒是罕见,宛若灯笼的淡黄色花冠朝下,叶脉呈暗紫色,叶片状似锯齿,上面结出豌豆大的果子。
“大人,这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天蝎子花。”裴策珩掏出手帕,擦过修长指节,随即握住天蝎子花枝干,轻拗下一把,薄唇吐字掷地有声:“致幻之用。”
“这裴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书吏三碗茶都喝见了底。
刘小姐探出头来,在围裳上擦了把手,笑着问道:“各位大人可要留下来一道用晚膳?”
“不必了,你们准备你们的便好,待裴大人回来,我们还要赶着去顺天府复命。”判官推拒道。
“没查出真凶复何命?”裴策珩推开栅栏,余晖打落在月白色团花暗纹圆领袍上,金色光晕随其走动而流转着,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深邃立体的五官外溢出压迫的威慑感。
书吏:“不就是徐谦所为?”
裴策珩:“何以见得?”
“听闻他平日里都是正常模样,梁小桃一死,他就变得浑浑噩噩,显然是良心不安得了失心疯。”
“是啊,杀了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任谁都会接受不了。”
衙役们左一言又一语。
一双凤眸笑得漫不经心,当屋内的人走出来并一眼定在那束天蝎子花上时,他嘴角的笑意愈深:“梁武二,还不伏法?”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大人在胡言些什么!怎可能是梁大哥!”赵萝恰巧来送菜,闻言情绪激动。
判官肃然起身:“裴大人,说话可得有依据。”
“从梁小桃脖子上的掐痕可以看出,行凶者是个左撇子。徐谦嫌疑最大,又恰巧他是个左撇子,你们便如此认定了真凶,殊不知,梁武二也是个左撇子。”凤眸暗暗下压,缓步走向梁武二:“纵使你倒茶水时刻意隐瞒,但还是被本官一眼识破,不过,这并不是最大的依据。”
裴策珩审视地半笑看他:“梁小桃之所以会在你屋中遇害,并不是因为她来此处寻求庇护,而是你将她拖入自己屋内,强迫了她。”
“什么!”在场者无不愕然,尤其是刘小姐和赵萝,猛然倒吸了口凉气。
赵萝胸腔大幅起伏:“绝无可能!他们可是亲兄妹啊!”
“父母皆不在,赵萝姑娘从何得知他们是亲兄妹?”
赵萝整个人顿时僵住,犹如被土浆凝住,好半晌才机械地扭过身去,颤抖地抓住梁武二的手臂,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梁大哥,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裴策珩朝身侧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领会地入屋,抱着香炉出来。
“梁武二,本官且问你,因何藏起香炉?”裴策珩接过香炉,眉眼轻佻:“可是心虚?”
判官听的一头雾水:“这和香炉有何干系?”
“香炉才是关键的证物。”裴策珩摊开手中的天蝎子花:“梁武二,你会巫术对罢?而这天蝎子花结出的果实,正是你致幻的凶器。你强迫了自己的妹妹,还失手害死了她,徐谦迟迟未等到人,恰巧这时寻来,你将计就计,焚烧花果致幻,让其误以为自己杀了梁小桃,以此来达到你嫁祸于人的目的。本官所言,可是你所行之事?”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众人不动声色地看向梁武二。
古铜色的皮肤下发出浑厚的笑声,他缓慢地抬头,眼神恶毒而狰狞地直直看向裴策珩。
见他大有袭击朝廷命官之意,衙役们迅速押住他的双臂。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都要成功了!徐谦他该死!他凭什么抢走我的女人!小桃是我养大的,可她却要为了那个男人丢弃我!”梁武二失声嘶吼,犹如暴走的狂兽。
赵萝与刘小姐的脸色顿时惨白。
“那我呢?”刘小姐踉跄着走上前:“你爱她为何要娶我!”
梁武二的双目猩红,满眼挫败,只是对上刘小姐的视线时,流露出几丝愧意:“对不起,半年前,我误入了其他猎户在山中设下的机关,受了重伤,再也做不了重活了,可我和小桃还要过活,我想要给她好日子,不得已出此下策,骗你钱财。”
最后四个字犹如一记鼓槌,砸的刘小姐脑袋嗡嗡作响。
赵萝发抖地咬着指甲,泣不成声:“所以,我最大的情敌,其实一直都是小桃对吗?你自小就不接受我,是因为很早便爱上了小桃,对否?”
梁武二不置可否,闭了闭眼:“是。”
赵萝无力地跌落在地,指尖逐渐僵冷。
悲剧落下帷幕,梁武二被押入大牢,择日问斩。
徐老爷特意从巫术滥觞地瑶水寨请来大夫,徐谦这才日益清醒过来,然而意识恢复了,心病却是难医,因为痛失所爱,仍旧郁郁寡欢,走不出来。
在梁武二行刑的前夜,他的牢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是旁人,正是裴策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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