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茂瘫在地上。同僚们的注视似烧红的烙铁，穿透他模糊的视线，烙入逐渐崩溃的意识深处。那目光中再无半分往日情谊，只余下憎恶鄙夷，与一种急于划清界限的冰冷恐惧。
悔恨已迟。这念头如残烛微明，转瞬便被无边的痛苦吞噬。他残存的意识里，最终只凝固下两样东西——喉间无法抑制的破碎嘶喘，与那道正将他从“人”的范畴里剔除的、无声的视线。
姬佥事俯视汪茂，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冷却。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极低的话：“汪茂...你当真...枉费了朝廷栽培，枉穿了这一身飞鱼服！”
话音里压着沉沉的失望与痛惜，仿佛看见一件本该锋利的兵器，竟从内部腐朽崩断。
正当他转身欲迈上台阶，一阵急促脚步声自堂外由远及近。一名校尉神色惶急地闯入，趋近侍立在侧的云谲附耳急语。
云谲眉峰微蹙即展，挥手屏退校尉，向姬佥事深躬一礼：“禀大人，永懿公主已至司衙，仪仗正候于门外。”
姬佥事胸中翻涌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猛地一窒，眸光骤凝。这位地位特殊的金枝玉叶此刻亲临北镇抚司这等血污之地，绝非寻常。
他当即面色一肃：“留下几人，看住汪茂。”
他猛然转身，玄色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人已越过一众千户踏出大堂。
“其余人，随我至正门，恭迎公主鸾驾！”
甫至仪门，姬佥事便被眼前景象慑住心神——两匹“照夜玉狮子”昂首踏蹄，银鞍折射冷光，映得那辆沉黯的乌木车驾金徽隐现，静默中自有雷霆之势。
玄甲禁卫如铁铸般分列车驾两侧，肩头狴犴怒目，腰间乌金佩刀寒芒吞吐。左辕处万应府侍女勒马而立，青丝盘起，与车顶傲立的金躯麒麟遥相呼应。
麒麟金蹄紧扣穹顶，水晶眼眸漠然低垂，将仪门内外景象一览无余。
云谲立于前列，目光低垂，瞥见公主鎏金车轮上溅着的暗红泥渍。那刺目的污迹，让他瞬间联想到堂中未干的血迹，按刀的手指不由收紧，鳞纹深深烙入掌心。
姬佥事瞳孔微缩，按刀的左手五指骤然收紧。他身后一众锦衣卫齐刷刷躬身致意。
“臣等——恭迎公主殿下！”声音混着铁石般的冷硬，清晰地刺透死寂的庭院。
云谲随众躬身，仅凭余光便精准捕捉到那麒麟兽的冰冷俯视。这俯视众生与他臣服于地的对比，如烙印般令他齿间泛起铁锈般的涩意。
正当众人为这赫赫仪仗所慑时，那扇雕有暗金的乌木车门，如同沉睡的巨兽翕开眼睑，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从容，缓缓洞开。
侍女利落坠鞍，蝠纹袖口翻扬未及半空，右臂已裁出一道绝对的扶手。车内另一侍女侧身探手，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公主扶起。
车外玄甲禁卫如影随形而至，膝甲砸地，铿然一声钝响！那副宽阔的脊背应声伏低，凝成一脉纹丝不动的玄色山峦。
永懿公主明瑾垂眸敛衽，自车驾中缓缓现身。乌发堆叠成高髻，上簪一支錾刻芙蓉银花钿，簪着金缘蝴蝶流苏银钗。
她移步时，茄花色裙裾拂过车辕螭纹，戴着羊脂玉镯的纤腕轻搭在侍女小臂上，云纹锦履稳稳踏上禁卫脊背。明瑾借力落地，发间流苏轻响里，眼眸始终平视前方，仿佛踏过的不过是宫阙寻常玉阶。
瞬息间，数名玄甲禁卫已携风而至，于她身后与两侧铁壁合围。一众禁卫手按与锦衣卫相同制式的绣春刀，冰冷目光如网般撒向四周。
随行而来的两名万应府侍女悄然分立左右。一人垂首似鞘，长睫柔顺如蝶栖；一人挺立如刃，目光沉静似冰封的湖面。一收一放，浑然一体。
明瑾行至姬佥事面前，流转的眼波在他伏低的脊背上一扫而过，指尖才慵懒微抬。
“起吧。”
一声轻唤如春溪漱玉，裹着蜜糖似的甜意荡开。可那悬停在半空的指尖，凝成一个赏心悦目的停顿——恩是给了，天家的距离却未减半分。
云谲落后姬佥事半步起身，恪守臣礼，视线精准地停在公主裙袂下方的蟒纹。可方才惊鸿一瞥间，那盛极将颓的容颜，其冲击力仍超出了他的预估——恰似暮春牡丹，瓣缘焦褐，唇际绯色浓酽。他指节微紧，将视线更深地钉入金线蟒纹，迫使自己将那瞬间的失序，重新纳入对权力本质的冰冷认知里。
“姬大人，”明瑾凝视着垂首的姬佥事，声线柔润若新酿初熟，语气却平稳得不见丝毫涟漪，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汪茂之事，陛下有口谕，命本宫代为通传。”
她的目光在场内徐徐一转，最终落回姬佥事身上，唇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浅淡笑意。
“此处人多眼杂，不如移步内堂详谈？关于案中几处关节，本宫还想与大人再‘核对’一番。”
不待回应，她已携侍女径直入内。一众禁卫如影随形，铁靴踏地无声，却震得四方寂然。那抹茄花色衣袂拂过，只在仪门前留下一片沉重的真空。
姬佥事目光紧随公主背影，脚下猛地一顿，侧首对云谲沉声喝道：“带你的人，叫上温、张二位千户，跟上！余者散开警戒，违令者严惩不贷！”
云谲不动声色，当即领命。凌厉眼神扫过身后，众锦衣卫应势而动，如鬼魅般无声散开。
姬佥事加快步伐追上公主，精准地将距离控制在三步——那是臣子与护卫的界限。云谲紧随其后，全程未发一言，只凭几个凌厉手势，身后缇骑便如鬼魅般散入四方，瞬息布下天罗地网。
他眼风扫过梁柱暗隙，察觉几缕几乎湮灭的气息——公主的暗卫已如水流渗入石，与北镇抚司的百年沉冷融为一体。他收回视线。此刻并非对抗，两套护卫体系已心照不宣地织就一张无形的监查之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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