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心和湘湘头一回在出去玩这件事上出现分歧。
盛夏的周一，困顿的下午。
手上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两人开始计划周末。
冰冰凉凉的果茶入口，键盘上敲出的文字都是甜滋滋的。
直到湘湘问为什么要住酒店。
对顺心来说，向他人诉说自己的困难之处，永远比直面困难高一个等级。
但是她不想去杜撰一个又一个借口。
那已经是另一种问题了。
她咬了咬下唇，头微仰又缓慢垂下，镜片上反射出电脑屏幕的光，手指轻动认真敲出一个个字符。
日进斗金：“我换住处了，可能不太方便。”
正在重新连接：“换住处我已经知道了。”
这倒是蛮让人意外的。
日进斗金：“啊，我说过吗？”
数万条聊天记录中，着实很难回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
“但是国璨的女朋友，搬到你之前住的屋里了。”
“她发了朋友圈，可能你没注意。”
顺心去翻了翻朋友圈，还真是。
国璨的朋友圈是全开放的，两个月前，一天三条以上的恩爱情侣日常，还都是以那位女朋友的自拍照为主，每一条路过的狗都能吃饱离开。
就这样持续发了一个月中断了，直到现在。
以前她可不怎么发朋友圈啊，毕竟是个社恐，谈恋爱还能改变性格的吗？
她们不得而知。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个老破小。”顺心吸了吸鼻子，感觉空调风有点凉，抬头一看不知道是谁调到了十七度。
“不方便？”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打出三个字。
“有蟑螂。”
“你不也住着？”
Checkmate.
湘湘今天的下午茶是冰美式，提神醒脑。
就是出乎意料地有点甜。
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泵糖浆。
又或许是两泵。
空调的遥控器被拿到了隔壁的饮水机水桶上，让顺心一番好找。
至于是谁干的这么离谱的事情，没法儿去猜测，这么一顺手的事情，当事人都不会记得。
温度调回23度。
顺心还是偷偷预定了一间房，六点之前不入住可免费取消的那种，连定金都不用付。
周五让她先试住一晚，不行周六就换到酒店。
临近下班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阵雨，在沪城毫无预兆地落下，路上的行人纷纷大叫着躲避。眼看暂时回不去，顺心掏出手机点了外卖，重新戴上她那防蓝光的眼镜，留在公司加班。
正巧一个新项目下来了，她有上千条产品信息要手动填写。
从产品表格中复制粘贴到申报的网站上，半个月之内完成。
没有难度，只是繁琐。
杭城没下雨，有绝美夕阳。
可湘湘也在加班，去年这个时候，顺心就是在忙秋冬季新品。
一结束团建就开始上强度，刚尝了甜头的众人有意见也不会立刻提。等过上几天大家适应了加班节奏，最多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
不知道是谁的计策。
春夏季的产品利润很低，特别是夏季，产品的定价几乎贴着成本价，而且一过季都得统统打折处理。秋冬季便是重中之重，一年的效益都指着这两季，公司花点心思很正常。
不过到底是不是有效加班，还是打工人说了算。
活干累了接杯水聊几句八卦，时间不知不觉地走着，湘湘那边就下班了。
顺心来到这个新公司几乎没有加过班，更是从来没有加到九点多过。她关电脑下班的时候，办公区已经是漆黑一片，被暴雨暂扣的人都走完了。
生产区夜班的工人倒还在勤勤恳恳的工作，灯火通明。
出公司的大门后画风突变，空荡的街道，本就昏暗的路灯，被葱郁的行道树又遮去大半。步道上几乎看不清地砖的颜色，边上修建整齐的灌木丛黑咕隆咚的，她开了手电筒照明。
早上或者中午出门，繁茂的枝叶下，盛夏的威力都会削弱不少，她很喜欢这些大树来着。
没想到晚上是这样的。
寂静无声。
偶尔有汽车快速驶过，带来些许的人气儿。
顺心居然生出一种荒凉感。
这可是沪城啊。
到地铁站得走一公里多，在桥的另一边。这半边是轻工业区，那半边是居民区，再远一些则是商业区，由数个地铁站将他们串联起来。
只要走到桥的另一端就好了，顺心给自己鼓劲。
走了百来米，碰见个人，屏幕的白光映在脸上有点吓人。近了才听到视频里的搞笑背景音乐，顺心避开悬在半空的红点，几乎要贴在树上，才与那人错身而过。
没素质。
顺心抬手挥散鼻前的烟味。
没走两步，身后男人开始清嗓，“tui”的一声，又咳两下。
真恶心。
顺心加快步伐。
不远处又骑过来一辆电动车，两个男声在谈论些什么，还哈哈大笑，五十米开外都能听见。
有人了，但还不如刚才安静的时候。
电动车经过，顺心感觉它左右晃了一下，余光看到后座的男子转头一直看着她，还拍了拍前方单手扶着把手的另一名男子。
她有些不安，迅速切到微信界面。
日进斗金：“湘湘有空吗？”
口哨声从后面传过来，电动车声音也近了，他们调头过来了。
顺心立刻播了语音通话出去，等不及对面的人接电话，她已经开口。
“喂，老公，你还有几分钟到啊，我都要走不动了。”
“美女……”电动车刹停，对方的话也戛然而止。
“老公啊，我们去吃宵夜吧，小龙虾，我好久没吃了。”
顺心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在虚空表演时，未免有些浮夸，而且声音也大了。
她紧张了，反应过来后有些懊恼。
“你在哪儿？”湘湘突然开口。
听筒里传来顺心说的话，很奇怪，肯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谢天谢地，她现在有空接电话。
顺心又轻又快地吐出一口气，吸气时间却是长了几秒，借机释放着自己的不安。
“马上就要到地铁站了，你再不来接我我就自己回去，不要你了。”
心定之后，她的假意撒娇也变得自然许多，或许是因为有了表演的对象。
“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方便说吗？”湘湘刚出地下车库，在电梯里就接到了电话。怕电梯里信号不好，直接从一楼出去，到室外才放下一半的心来。
“没，就是这边的路灯有些暗，下回我还是在公司里等你吧。”顺心单手打着电话，另一只手无意识揪了一片灌木叶，半抬头，在树叶的缝隙里，企图找到今天的月亮。
有个男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还骂了句什么，电动车的声音远去。
“手电筒打开了吗？打电话会不会看不清路？”
湘湘似乎猜到原因了，今天她们都在加班，差不多一起下班的。之前顺心没提过加班这事儿，估计是头一回加到这么晚，走夜路碰到了什么人。
所以她一接通电话，那边就是一句“老公”。
心情麻麻乱乱的。
“没事了，他们走了。”顺心大着胆子往后看去，电动车的尾灯小小的几乎成了一个点，离她很远。
“他们干了什么？”湘湘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气了。
“喊了声美女，吹了个口哨。诶，这么一想好像也没干啥。”
顺心反应速度很快，规避了一些可能的麻烦。
“话说你从哪儿开始接的电话啊，你那铃声间奏停顿时间太长咯，我还以为没接通呢！”
就差问你有没有听到一些不该听的。
“小龙虾。”
湘湘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哦哦，我们去吃小龙虾吧。”摆脱麻烦后，她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噔噔噔地爬上金属结构的阶梯，来到桥上。
她看到月亮了。
下面的河水波光粼粼，在夜里很漂亮。
过往的货船破开水面，驶向远方。
舱内空空荡荡的船，航行速度快些，船舷离水面高高的，激起的浪花又快又急。满载的船则慢慢悠悠，吃水深，浪从船头不声不响地拍出，打到岸边却是“啪”的一声。
浪打过来又拍回去，水声是“咕噜、咕噜”的。
顺心没有坐过大船，不晓得在水中晃晃悠悠到底是怎样的惬意。
她想她得去看看海，乘上那高高的渡轮，吹着海风喝一杯漂亮的鸡尾酒，然后与夕阳干杯。
能和湘湘一起吗？
顺心不敢想。
她得进地铁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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