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秋中午，辽南半岛，前进中学。
吱——吱——“喂、喂。”噗噗噗，突然的试音伴着刺耳的电流声，打破校园午休的宁静。站在操场旗杆大喇叭的几只燕子，触电似的，齐刷刷地腾空而起，广播线上一长排燕子跟着飞起来。
天，黑压压，空气中，满是水汽，粘稠。家燕不比海燕，识得时务，在低空盘旋一圈，又飞回广播线上整齐排列，像等待训话的士兵。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九号台风将于今晚在我区海岸登陆，学校决定临时放假，各教研室各班级关好门窗，全校师生立即离校，立即离校，请注意安全。”校长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稳如泰山，急迫而焦虑。
校长亲自播报通知，学校还要临时放假，足以说明这个九号台风来者不善。能在北方沿海登陆的台风多年不遇，从遥远的南太平洋旋到北方，已是临秋末晚，强弩之末，一阵风雨也就过去，最多会按倒海边迎风坡地的苞米地。立秋后的苞米已经饱浆，台风过后，几个大太阳晒一晒，北风一吹收水，斜着的苞米也能有个七八分收成。所以，对十几岁的学生们来说，台风仅仅是个名词或者传说。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兴奋，他们是在各种“风”中长大的，喜欢“风”，可以在“风”中肆意地疯。
“别吵吵了，有没有个眉眼高低，赶快收拾东西回家。”高一班主任吴静怡急冲冲走进教室，拍着讲台，对着乱哄哄的教室吼道。
前进中学初高中混合，高中只有高一高二两个班。读不读书，识不识字，不耽误种庄稼干活。能把孩子供完初中都需要咬牙挺着，早下学早得力，这样的小账，庄稼人算得开。算大帐是有权势的人，读高中就是笔大帐，有保送上大学的机会，毕业后也能在公社大队某个事，再不济，进大集体单位，吃上官饭。
吴老师30多岁，白净斯文，可被学生取个不雅的绰号，吴鲇鱼。鲇鱼嘴大，吴老师爱唠叨。不是吴老师爱唠叨，是因为班里的同学太难管。三万多人的公社，就两个高中班，加一起不过百十来人，横竖看过去，哪个不是根红苗正惹不起的主。
“这台风说是晚上登陆，早点晚点说不准，又不是火车，火车也有晚点时候。天都黑下来了，瞅着雨就下来。八级风吹树枝断，九级屋顶飞瓦片，听说这九号台风超过十级，十级怎么着了？十级拔树又翻船。听懂了没，拔树翻船，都能把你们这些小人吹上天。大家能结伴的就结伴，路上有个照应，别贪玩，都痛快儿赶快回家。梁木琴，你道远，找个伴一起走。”吴老师也是刚刚从广播里听到的通知，不知道台风的具体预报。对付这些野惯了的学生，好好说，不如吓唬一顿踢两脚。
木琴家在佛门崖大队的和尚沟生产队，出了公社，沿着清水河，一条道向西，近二十里路，离海边的佛门崖还有一个山头。梁木琴家离校不是最远的，海边还有十来个渔村，也有几个高中生，家都比梁木琴离校远。木琴身材娇小，大眼鼻子挺翘，皮肤白皙像面条鱼，透亮，心直口快，嘴不饶人。木琴叫梁永丰爹，是和尚沟生产队的队长，妈叫范正红，是妇女队长。吴老师特别关照木琴，并不是因为她父母的生产队领导身份，这个班的学生家长，生产队长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儿子都在班里。木琴是学习委员，学习好懂事，教这样的学生，才有教书育人的成就感，吴老师真心希望梁木琴能上大学。
木琴收拾好书本，装进书包，转念一想，一旦雨大，难免打湿，索性又把书本都拿了出来，塞进桌堂，只装了铝饭盒，背着轻飘飘的书包出教室，径直走向自行车棚。初中生的家都在附近三里五村，撒丫子一会跑回家。家稍远些的高中生都骑自行车，自行车代表身份，显示家长实力和家境。最好的自行车是凤凰牌永久牌，低一档的是飞鸽牌。好自行车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要求人托脸凭票买，整个公社一年也进不来几辆，能买到高档自行车的脸面可能要比自行车的轮圈还要大一圈。最普通的是白山牌，也要一百多块钱，木琴骑的就是白山牌。对于一年也挣不来几十元钱的庄户人家来说，自行车是第一大件。木琴是独生女，在木琴后挨饿那年，木琴妈怀过，营养不良小产，之后再没怀过。木琴妈日子过得精细，家里人口少，比一般家庭殷实，给木琴买自行车几乎花光家里所有积蓄。木琴个子小，木琴妈本来想给木琴买辆26坤车。木琴爹说，23还窜一窜，孩子小还能长个，再说，等木琴读完三年高中，自行车还得载货拉物，26坤车不是个正经物件。木琴爹嘴上这么说，是安慰家人，也是安慰自己，因为26坤车比买名牌车更难买。木琴不在乎白山黑山，能骑就行，她的自行车，是和尚沟生产队的第一辆，唯一一辆。
自行车是木琴初中毕业后的暑假买来的，木琴学骑自行车总会招来一大群孩子围观。木琴先是单脚踩脚踏上，另一只脚蹬地，溜车，寻找平衡感。后来去溜坡，孩子们跟着跑。到了坡下，转头推回坡上。孩子们抢着推车后座，谁能搭上手，像是受了表扬一样，展样。慢慢木琴可以抬腿上车，坐在车座上溜，一脚绷直了，脚尖刚能触到脚踏，只能扭扭屁股，歪斜身子，左一下，又一下，像一个牵线小木偶，放在大铁架上飞奔。跟着跑的小孩子们喊，木琴姐飞起来了，木琴姐飞起来了。木琴心慌，赶忙握手闸，车把一横，像只纸飞机，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连滚带滑掉到路边的清水河里。自行车在河沟边两轮朝上，嘎嘎飞转。木琴顾不上疼，从河里爬起来，奔向自行车，她更心疼自行车。木琴和孩子们左拉右拽，怎奈就是不能把躺着的自行车扶起来拖上路，一个黑壮小伙子跑过来，伸手抓住车大梁，一把把自行车薅上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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