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睡呗

梁潼是被饭菜的香味唤醒的。

房间的窗帘紧闭,透不进一点光,他就这样坠入黑甜的美梦中,一睡就是四个小时。

梁潼的状态好了一点,但他没有动弹的**,懒散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一会后何映进来了,以为梁潼还在睡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梁潼没吭声,阖上眼装睡,就感觉到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可能是不确定有没有降温,手又往下轻触他的脸。

好像确实降温了。

何映松了口气,见梁潼没醒,鬼使神差地捏了捏他的脸。

触感很软,有点烫。

没忍住,何映又捏了一会,大有趁梁潼睡着了发泄不满的意味,虽然力度很轻,但梁潼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捏红了。

梁潼想,要是他这时候睁眼喊一声,何映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弹射起飞逃离这个房间,然后恨不得移民到另一个星球。

为了让同桌不社死,梁潼很负责地闭眼等他离开房间,然后又躺了半小时才揉着眼睛起床,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何映把菜端上桌时就看见梁潼已经在餐桌旁边坐好了,人看起来病殃殃的,但还是冲何映露出了一个笑:“你真会做饭啊,好厉害。”

何映的厨艺是上辈子锻炼出来的。梁潼是个少爷命,虽然他不挑食,但他的胃挑,稍不注意就会犯胃病。

何映很享受梁潼的夸奖,尾巴都快成螺旋桨起飞了,面上还要端得四平八稳:“这几个菜比较家常,基本谁都会。”

梁潼认真地说:“我就不会啊。”

何映不知道怎么回他这句话,把筷子塞他手里后言简意赅道:“吃饭。”

生病的梁潼意外地话变多了,每夹一个菜都要夸几句,何映本来脸皮就薄,终于在梁潼第四次夸那盘朴素的花菜后忍无可忍,问他:“你病好完了?”

梁潼有问必答:“没啊。”

“那就赶紧吃完饭回床上休息。”

梁潼乖乖闭嘴了。

何映看他一下子没了精神,连夹菜都只夹离自己近的那盘,有点后悔自己的态度。

可他对梁潼反常的热情感到不适。何映恍然间觉得这个餐桌和上辈子他们家里的很像,不大的圆桌,他和梁潼对望,中间隔着几盘菜,却又不只是菜,他们离得很近,但又很远。十几岁的梁潼和二十几三十几四十几岁的梁潼重合在一起,安静地吃着他做的菜,沉默得完全像两个陌生人相遇,因为位置不够而被迫拼桌。

这才是他们在一起时的常态。

何映突然有点反胃,他环顾四周,无法抑制地产生想逃的冲动。明知惯常的家具摆设就是这样,但他还是忍不住揣测,这屋子为什么和他们上辈子的家那么像。

梁潼吃完饭了,顺着何映的目光看过去,倒是先注意到了客厅的行李箱,惊讶道:“……那是,你的箱子吗?”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期待,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何映。

何映很想冷酷地说,不,你眼花了,那里压根没有什么箱子,我也压根没有来这,你当自己是在梦游吧。

可事实上,他只是点头:“是啊。”

梁潼到底还是身体不舒服,吃晚饭后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了,和何映说道:“你要住几天?”

还没等何映回答,梁潼又改口了:“你愿意陪我多久啊?”

“……”

“等你病好。”何映赶他回房间休息,“已经和物业上报了,明天他们来门口安监控器,在健康码变绿前我想走都走不了。”

梁潼倚在墙上,掰着葱白的手指在那算:“等检测结果要两天,然后隔离七天,你也只呆十天左右。”

何映听到“只”字后眼皮跳了一下。

果然,梁潼语出惊人:“专门收拾间客房出来有点麻烦,你直接和我睡一块吧。”

何映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你需要上床休息了,我自己收拾客房就好。”

“我的床挺大的,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睡你的觉去。”

梁潼双手环臂,正在冷静地思考现在把客房的床丢出门外的可能性。

他其实只需要借着生病示弱,拖着尾音控诉何映一句“你为什么总赶我走,是不耐烦了吗”,何映就会臭着脸,乖乖爬上他的床。

可梁潼还是没这么做。

他只是轻轻地说:“何映,晚安。”

梁潼住的房间其实不是主卧,这个人为了学习方便,直接用的书房。

何映原本还犹豫着住主卧会不会不太好,结果一看另一间是育儿房,立即老实了,名正言顺地搬进了这个屋子最大的房间。

网课期间其实没什么作业,很多人第一批回家时没想到会直接放寒假,压根没带几本书走,老师只能给他们发电子版。

隔离不方便打印卷子,何映又不喜欢在手机上做题,每天逼自己写个一两题就开摆,这段时间倒是补了不少语文英语。

整个屋子只有梁潼那里有书桌,何映就在饭桌那学。

太后给他们发的课外拓展阅读资料里有篇关于人类对于家这个意象的讨论,还挺有意思的。后面附带了几题阅读题,题型和高考的不一样,尤其是最后那道思维拓展,要求描述自己理想的家并依靠文中内容自我剖析。

这种题放平时何映是不会做的,他一向是高考考啥我学啥的功利党,但可能是因为现在在梁潼的出租屋里,未来知名文学教授的感性气息太重,他难得愿意花时间为这道题停留。

上辈子他和梁潼有过很多个家。

最开始是在北京租的一个小公寓,一室一厅。他们当时才二十四岁,梁潼选择留校读研,何映也才工作不久,手头都不富裕。

虽然房子不大,地段也不好,但何映很喜欢那个家。小区旁边有个家居店,他们周末会一起去买点小东西,见缝插针地装饰家里。五十平方的小屋被塞得满满当当。梁潼在房间里喊他,他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年岁渐长,金钱逐渐不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房间从一间变成三四间,房子从一所变成无数所,人却从一对变成一个。

何映需要近公司,梁潼需要近学校,他们都有自己的诉求,而对于一对谈了十几年的情侣来说,分居是一个成熟且不会影响感情的选择。

何映很讨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子,他和梁潼吵过几次,但随着时间逐渐接受,甚至直到双双退休,他们才回归同居生活,再然后,何映就病了。

他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和梁潼说自己想回家。

梁潼坐在看护床上,问他要回哪个家。

何映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梁潼就说想不出来就算了,他已经把房子全卖了。

梁潼在他临死前终于说了句情话:“你走了,我也就不回家了。”

那篇阅读里说,人还在时是家,人不在了是冢。

何映突然很想知道,梁潼捧着他的骨灰盒时是什么表情。

梁潼只躺了一天就待不住了,声称脑子就是越动越清醒,看几节网课能加快病愈。

何映心说哪来的歪理,但人家好学他也没理由阻止,只能臭着脸帮他把电脑搬到折叠桌上。

梁潼往里挪了挪,拍拍自己身侧:“上来一起听吧。”

他表情自然,完全不觉得邀请别人上自己的床听网课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何映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鬼使神差地想,梁潼的床确实挺大的。

梁潼说得太理所当然,磊落得让何映有些不知道怎么和他表达这件事的离谱程度。

见他站着不动,梁潼挑眉道:“两个直男躺一张床不是很正常吗?”

何映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们两个谁能沾得上直男的边?

“你不会不是直男吧。”梁潼神色认真了几分,手搭在被子上定定地看着他。

何映骑虎难下,咬牙上了他的床。

折叠桌很小,放电脑和键盘都勉强,他们得坐近一些才能看清屏幕。

他们今天的早饭是豆浆馒头,刚吃完没多久,故而梁潼现在全身都是暖烘烘的豆香味,似有似无地弥漫在方寸间。

天气转凉,梁潼的睡衣换成了薄绒的,米白色的布料非常柔软。为了方便记笔记,梁潼双膝屈起,宽大的长裤露出皓白的脚踝,圆润的指头盖透着病态的粉。

何映想起了上辈子的某个月色稀薄的夜,他握住了那截脚踝——纤细到他可以轻易地环住,然后拉高。他将素净的月从清冷的天上拽到了自己的怀里,以滚烫而疯狂的**染指神明。

梁潼靠得太近了,动笔时手肘轻轻地戳着他,即使影响到了字迹,他也完全没有退开的打算。

他不动,何映也不敢动。

梁潼一句关于性向的反问打得他溃不成军,何映非常担心他待会冒出来一句“好巧,我也是”。

很扯,但是又怪合理的。

他只能僵直着半边身子,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那边瞥,十分精力用了七分在这个伪装直男的“游戏”,剩下三分听课加发呆。得亏他在三心二用上天赋异禀,梁潼问他题时还能答得上来。

就这么混过了半节课,那点青春期躁动终于平息时,何映感觉到自己放在身后支撑自己的手被柔软的热度覆盖了。

梁潼托起他的左手把玩,像上课发呆摸东西当玩具的学生一样,把何映的手仔细地摸了两三遍。

然后停在了何映左手的无名指上。

他听见梁潼在背后低笑一声,又像在叹息:“不需要装饰,你的手就已经很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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