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司马有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生荣死哀,人伦之常;恩义笃厚,家国所崇。今太傅司马氏,遽然薨逝,朕心悲恸,难以言表。

太傅历仕累朝,竭忠尽智,辅弼朕躬,功高五岳。其操行清正,德被朝野,于国之兴,厥功至伟。每遇疑难,谋猷允当;每逢危机,镇定有方。实乃股肱之臣,社稷之桢干。

今痛失良辅,朕失股肱。为彰太傅之殊勋,表朕之哀悼,着令隋王,代朕扶棺,皇子须怀崇敬之心,谨守礼仪,以表朕对太傅之无上尊崇与沉痛悼念。

望诸臣工,节哀顺变,共念太傅之功,同心协契,弼我邦家。

钦此!

大越昭化十二年冬。

灵堂之上,白幔低垂,悄然摆动。

楠木灵柩已经被抬走。

四周白烟萦绕,诸臣素服,有人掩面啜泣,有人目光呆滞,千般做作盖于鼓乐之下,钟鼓声低沉悲怆,梵音回荡在大殿。

唯有一人跪于正中央,一袭麻衣,腰缠苴绖。

赵至白袍上的八宝花纹拖曳在地,低着头,额前垂落的青丝遮住了绯红的眼眶,看不清里头的神色,只见精致的五官苍白,薄唇紧抿。

“禀告殿下,隋王已带人将太傅灵柩葬入南阴山。”

砰”的一声———

瓷炉被一挥而落,御赐鎏金的器身碎落一地,香灰漫溢。

身后诸臣齐齐俯身,白冠扣地。

“殿下息怒!”

一旁的松鹤赶忙跑上前,扶住踉跄的少女。

赵至轻推开松鹤,扶着香案站起身,不理会血流涓涓的掌心,偏过头,那双潋滟的眸子里愠色十足。

“息…怒?”

眉头紧紧皱起,赵至仿佛已在压抑着怒火,冷凝的视线一一扫过群臣。

每个都是她熟悉的面孔,每个都是以司马氏为首的世族门阀,高官权贵,可一个两个,却又都那么陌生。

赵至清越的嗓音里染着怒,“舅舅是走了,可本宫还没死!你们是不是都当司马氏后继无人了,就都敢爬到本宫的头上了?”

“闻执礼!”

一声怒喝。

跪在群臣之首的青年男人抬头,“臣在。”

赵至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每个字都像是拼尽全力挤出来的一样,费力又冰冷,“你也死了吗?”

闻执神色复杂,他抬头望着少女,脸上除了悲伤,余下的那些,赵至看不出来,现在也不想看。

“臣不敢,殿下息怒。”

赵至朝他砸了一个供奉的果子,“息怒,息怒,你们除了会让本宫息怒,都是一群废物!”

似乎不解气,赵至干脆没有了顾忌。

直接扯过案台的供盘,一个扔到户部尚书脚下。

“裴少钦,度田造册是如何选定河西的,天下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一个扔到兵部侍郎肩头。

“官鹤!李氏的一纸罪状都要贴在你官府的大门上了,十街花妓你怎么不都迎回去,省的你成日风流在外。”

又一个橘子打在都水监曹珩身上,“寮西河渠修了三年,曹府大了三圈,中饱私囊,上行下效,你们真以为司马府的人是吃干饭的?”

工部司、太府寺、少府监…

… …

终于果子扔完了,人也骂完了。

闻执礼松了口气。

他能看出赵至虽然生气,但理智尚在,她骂的这些话说是难听,但在门阀官员里也都不是秘密,手上也有轻重,年长德高的,不打,位高权重的,打偏。

她解了气,下面的官员也给个台阶。

毕竟不能真的撕破脸。

“公主殿下息怒,臣等焉敢对司马氏有异心,只是太傅离世突然,无论如何,隋王自请扶棺已是事实,若无故上奏弹劾,只怕是打了陛下的脸,也让殿下为难啊。”

赵至闭了闭眼睛。

官鹤的鬼话,她怎么不明白。

如今朝堂一分为二,拥护隋王赵政的,以梁太后为首,为寒门子弟大开便路,越昌帝元后司马娴早逝,偏偏又没有皇子,只留下赵至一个独女。

门阀世族无人可拥,但司马太傅极度看中自己的外甥女,又因为梁太后几番打压门阀,故而世族都在等司马太傅的态度,也就是赵至的态度。

想从低位妃嫔中选择一位皇子,过继到司马娴名下,由扶陶公主教养,名正言顺。

只是这场寒门与世族的较量还没真正开始,司马太傅却骤然重病离世。

大越世族以司马氏为首,权力姻亲之交甚重,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到不可能转头投奔梁太后,那是自寻死路。

但若群龙无首,焉知司马氏来日几何。

赵至虽然是司马氏仅有的公主,且是元后嫡女,但到底身在宫闱,鞭长莫及。

舅舅也没有个一子半女。

底下这帮人,当然不会尽全力效忠。

叹了口气,赵至跌倒在地。

宽大的裙摆铺满身下,少女狼狈不堪的支着身子,一时间泣不成声。

闻执礼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礼数,起身大步飞奔,甚至比松鹤到的都要快。

官鹤也是一愣,没回过神。

他下意识去看裴少钦,只见后者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面闻执礼已经将人半抱在怀中。

“殿下… 殿下身体重要。”

赵至手心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仍有不少留在了裙上,千尊万贵的嫡公主哭成了泪人,在场有不少都是老臣,甚至有看着司马娴长大的,想赵至年纪不过十六,母族嫡系全无,不由得心疼。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您就算不顾及贵体,为了故皇后与太傅,您也要好好的啊!”

“是啊,殿下,身体要紧。”

“殿下,节哀啊。”

“殿下… …”

赵至在闻执礼怀里哭的发颤,似是费力极了,强撑着直起背,一张堪称国色的脸上泪眼婆娑,“诸位大人…叔父,方才…至儿年幼急躁,举止无礼,还望大人勿怪…怪罪至儿。”

说完,她又忍不住用受伤的手去擦眼泪。

被一只大手拦下。

闻执礼掏出净帕垫在她手上,眉目紧皱,玉石般清润的声音流淌。

安抚道,“无人会怪殿下。”

他说的也不是假的。

从利益讲,扶陶公主是世族的公主,从理,君臣有别,从情分,她是司马炽的外甥女。

赵至平复了许久,这才从他怀中出来。

她柔软的背脊弯下去,羽睫轻颤,气音哽咽但郑重,“至儿明白。”

“就算不为其他,为了舅舅唯一的血脉,至儿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他平安健康。”

如果话能劈死人,这里已经尸横遍野。

… …

血脉!?

谁的!?

司马炽?

官鹤一向嘴上没有把门的,“太傅他不是好断… …”

裴少钦给了他一脚,戛然而止。

话音落,不止其他人惊住了,就连闻执礼都转头看着赵至的背影,眸底尽是探究。

赵至仿佛没看到他们的表情,她咬住嘴唇,倏尔又放开,任由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望着司马府的大门,说道,“这也是舅舅不久前才和我说的,他知道自己病重难愈,托我好生照看这弟弟。”

“十二年前,先帝与母后相继离世,舅舅伤心酒醉与一民间女子相遇,就有了他,可那时正处国丧,这女子又是罪籍,才不能宣之于众,一直养在京郊。”

赵至说完,伤心的向后一靠,就又靠回闻执礼怀中。

她这一动作,算是彻底惊醒了闻执礼。

几乎同时,他抬头去看裴少钦。

裴少钦也在看他。

闻执礼扫了眼满殿蠢蠢欲动的官员和世家子弟,大手抚上赵至的薄肩,默不作声的拍着。

裴少钦眉稍轻挑,适时开口。

“原是如此,太傅几番命我搜寻京城户籍有异之人的案子,我还百思不得其解,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想要为佳人翻案。”

此话一出,这事儿基本坐实了五分。

诸臣窃窃私语,有想要发言不敢的,有观望的,有看戏的。

至于剩下那五分… …

闻执礼反应不大,只是淡淡说了句。

“去岁见过,不知,长高了没有。”

嚯!

司马太傅真的有一个孩子!

尚书令见过!

赵至长袖下握着他衣摆的手一紧,无声的抬起头,对视,后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唇角微弯,脸上依旧温和,永远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

饶是裴少钦知道他,也不由得嘴角一抽。

扯瞎话遭雷劈。

剩下群臣消化这桩大新闻,官鹤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暗骂了一声,他俩又开小会。

给了不算短的时间让他们讨论。

直到殿内私语声逐渐平息,仍然没人开口,这也算是一种态度。

尚书令与户部尚书,一个闻氏一个裴姓,名门望族,一个太傅门生,一个少年老成,一个见过,一个听过。

他们无话可说。

再者,司马炽有后,不算坏事。

或许对司马氏蠢蠢欲动有野心的人要再观望观望了,但对整个门阀体系而言,是好事。

如果此子可教,又有扶陶公主扶持,那就是下一个位列三公的人,等他日选定了要扶持的皇子,与梁太后分庭抗礼。

寒门能在这朝堂分走几杯羹,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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