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草堂背上压力一松,没了人拉扯他一头栽在了地上,还没起来就觉有只小手扶在自己臂上:“哥哥,你没事吧?”
程草堂侧过头,见一个金质玉骨的小公子关心地望着自己。那小公子才四五岁,穿红色小袄、戴金玉项圈,发辫盘成两个小包顶在头上,眼睛有些钝,看着更显可爱。程草堂忙站起身,咳了两声,向他谢道:“我没事,谢谢你。”
小公子笑了起来,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反身跑回另一人身边。那人是个男人,着红纹玄袍斜倚塌上,眉毛长而浓密,眼睛圆而有神,鼻梁高挺鼻头圆润,嘴唇上薄下丰红润光泽,可他的目光闲适而灼热,不经意得往人身上一瞥就像在人心里烧了把火,照得内外通明。这人的脸漂亮精致,这人的神烈烈逼人。
程草堂的心猛得烧了起来,双拳不自觉紧握,盯着那人问:“你是赵熹?”
赵熹有些意外,将这少年打量一番,觉得自己并不认识:“是我,怎么,咱俩还是旧识不成?”
“那可真是太巧了!”李温高兴得拉住赵熹的手,赵熹不由转头看他,“他是母君旧识、如今又在这里遇见,岂不是天意如此!老天爷也叫母君帮他呢!”
赵熹笑了笑,温儿长得像承平、心软却像郡公,整日悲天悯人看不得别人受苦,自己带他来明武堂本意强他精神,没料又遇着这小狼崽。不过狼崽倒也算重情义,若能收为己用也不错。
赵熹看着温儿,却没注意程草堂燃起的恨意,程草堂左右一看,瞧自己身旁的桌上摆着果盘、里面还有为贵人处理水果的小匕首,他也顾不得其他、夺过匕首箭步冲到赵熹身前举刀就捅!赵熹本可躲过但李温就在身边,为母本性叫他挺身护在李温身前、正面接下这刀。
“赵熹!”程草堂怒道,“你这个妖孽居然又叫我遇到,我一定要替天行道!”
赵熹这下想起这少年是谁了:“原来是卫宁的小崽子,竟然活到了现在!当初你伤不了我、现在要杀我更是妄想!”赵熹攥住少年手腕用力一折,少年痛得冷汗直流,松开匕首跪在地上,只是狠厉的目光仍不肯从赵熹身上离开。
“母君!”李温被吓到,这时才缓过神来,慌忙扑到赵熹身上查看,其余仆役也赶上前来将程草堂按住,跪在赵熹身前请罪。赵熹拂拂衣袍,被程草堂捅过的地方衣衫破裂,露出金色的光:“无碍,我穿了内甲,刀枪不入。”赵熹看向程草堂,“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
程草堂恨道:“当初你祸害我的家乡、害死我的爹娘,现在又为祸四方、搅得全天下的人都不得安稳,我干爹也要因你而死了!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赵熹哭笑不得:“你爹娘的死推给我、你干爹还没死呢,也要怪我?先前你说我带去战争,这些年天下安定无战事,怎么就天下人不得安稳、怎么你干爹的死也是我害的了!”
程草堂双目泣血:“这十年是没再打仗,可是我们从青州到胶州,全部都是狗官吃人!他们抢走财物、抢走田地、最后还把人抢做奴隶!干爹本来在青州做生意,狗官却说要征什么什么税,把店里的钱和货全都抢走了!干爹没法再干、只能卖了店带我去胶州。好容易到了胶州又说要建大坝,把我们拖到河边没日没夜得干活,那时候我才十岁,却要每天背几十斤的石头,稍微慢一点就是一通打!结果他们偷工减料、大坝还没建好就垮了,好多人被压死、被淹死,活下来的也被抓去顶罪砍头!干爹带我趁乱逃走、在路边刨了死人堆,靠着典当死人东西才又活了下去!我们一路流浪到京都,干爹还是病倒了……”
赵熹更是一头雾水:“你们是可怜,可又关我什么事!青州和胶州的官不好你去杀秦国公、杀吴郡公啊,找我做什么!”
“因为你是妖孽灾星!就是因为你才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只有你死、天下才能太平!”
赵熹嗤笑:“这又是你的高论?”
“不单我,所有人都这么说!青州、胶州、南边,大家都传遍了!就是因为你赵熹才会这样!大家全都盼着你死!你现在躲在京都,但你胆敢离开这里,就一定会扒皮抽筋镇入河里,一定会!”
仆役抬手扇了程草堂一巴掌,不解恨,又扇一下:“哪里来的贱种在这里乱咬人!大君,这小子疯了,您别管了,叫我们把他拖出去埋了算了!”
另有仆役道:“他不是还有个干爹么,一起埋了好了!让他干爹看看他的好儿子怎么给他送终的!”
程草堂这时才紧张起来:“你们要做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就杀我,干我干爹什么事!”
赵熹冷冷一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说的事桩桩件件都不是我所为,你却通通都怪在我的身上,这叫做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听了说我是灾星就要把天下的祸全归于我,我倒要问问你干爹钱财被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们被拉到坝上折磨的时候你怎么不反抗?来到我这里讨钱的时候反到要杀我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赵熹拍拍趴在自己身上的李温,站起身走到程草堂身前,叫仆役把他放开。程草堂捧着断手想要站起,被赵熹一脚踹翻、踩上胸膛,程草堂挣扎不得,只看到赵熹嘴角挂着笑、眼中燃着两簇火焰,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你以为自己勇敢得很、有骨气得很么?你只是懦弱无能罢了!冤有头债有主,看清你的仇人!看在你那个可怜的干爹的份上,这次再饶你一回,你可以继续来杀我,但下次你若杀不了我、死的就是你!”
赵熹掏出一锭银扔在程草堂身上:“这是你该拿的,滚!”
程草堂屈辱、不甘、愤怒,他骨断臂折、内腑重伤,口中肉已咬烂、眼中血已泣干,胸中恨意憋胀、让他恨不能咬上赵熹一口、从他身上撕下块血肉下来,可最终他不过冲出门去、躲在巷子无人处大哭起来。
赵熹说得对,他一再找赵熹麻烦不过是因为对方是万人唾弃的双元,他可以理直气壮、毫无顾虑地辱骂、指责,似乎只要如此自己就可以骄傲得苟活。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一切都被黄安文看在眼中。经过十年成长,黄安文已长成翩翩公子,他看着阴暗中挣扎的老鼠,笑着对下人道:“把他请过来,咱们跟他说说话。”
程草堂一回到破庙就闻见浓浓的药味,走进一看,一瘦黑干瘪的老头正捧着药罐喝。程草堂惊讶不已:“干爹,您在喝什么?哪里来的药?”
老人咽下苦药、舔净药罐,拉过程草堂好好看了看,瞧他满身是伤不禁流下泪来:“刚刚、咳,刚刚来了几个人,说是明武堂的,说你在那里比武赚了十两银子,他们用你那银子请了大夫、买了药,让我每天喝着。草堂,那比武虽然赚钱,可毕竟伤身,这十两够咱们爷俩花好久了,你可别再去了,啊!”
程草堂没料赵熹竟宽宏如此,一时五味杂陈,许久才道:“没事爹,我再也不去了,我已找到了新活计,以后咱们能过好日子了!”
老人紧紧抓住草堂的手:“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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