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雨水颇多,入夏后不久西北就迎来一场罕见的大雨,原本干旱的地方得了雨水滋润、很快变得生机盎然,灰扑扑的院子里野草繁花峥嵘而生,连铁甲军士都被这勃勃花草衬得可爱起来。
承平和赵熹在赵福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守卫来到关押秦英的厢房门前,赵福没有进去,只承平赵熹两人去见秦英。
这厢房本为客房,里面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简单舒适,安昌本就凉爽、屋外又有盛木遮挡,虽阴暗些却凉爽宜人。秦英正伏在窗前读书。他被扒了战甲、夺了兵器,手脚被戴上镣铐,不过衣物干净须发整洁,看来被囚禁的日子并不怎么难熬。
有人进来秦英置若罔闻,赵熹先笑道:“呦,这不是秦英秦将军么,木泉一战就再未见过将军,粗粗算来已有十年了吧!今日淮乌重逢,可喜可贺!”
秦英这才抬起头,看了看赵熹,目光避开承平,继续低头读书。赵熹岂容他无视自己,走上前一把将书卷夺过,翻了两页:“光这么暗还看,秦将军也一把年纪了,不怕老眼昏花?《营造法式》?将军闲时原来看这个!是为守城修筑工事么?可惜看晚了吧,不然也不会败军丢城、变阶下之囚了!”
秦英冷冷瞥他一眼:“小赵将军、不对,该叫李夫人才是。咱们数次交手你又没胜过,不过凭着你爹捡了条性命,如今本将时运不济为尔父所擒、又非才力不及,就是尔父也不敢在本将面前嚣张,你竟还逞起威风来?有种你将我放了、咱们再战,看看谁胜谁败!”
赵熹哈哈笑道:“我听爹爹说了,那几日忽降大雨、秦将军所备火药潮了大半,爹爹乘机攻城,终得大胜。爹爹准备万全方可抓住战机,将军自矜自傲这才葬送城池,虽说时也命也、可也是性格使然,怎么能说非才力不及?至于我,我可不敢自比武侯,区区孟获也绝不能比将军,将军还是安安心心在跟我们去平阳做客吧!”
秦英听赵熹暗里夸赞自己,面色虽还冷淡,眉毛已高高扬起:“小赵将军年少成名、京都一役更是名声大噪,这年纪武侯方才出山呢,小赵将军怎会不抵武侯?何况将军素来骄傲,这次怎的未战先言败了?”
赵熹笑道:“西北天旱、纵然今年雨水多些、毕竟还是干燥,稍不留神就有山火,放了秦将军出去、秦将军用那火药狂轰滥炸,兵士百姓全要遭殃,我赵熹虽骄纵顽劣,却从不拿军民性命玩笑。”
秦英冷了语气:“呵,小赵将军是讽秦某滥杀喽!一将功成万骨枯,小赵将军当真仁爱当初何必死守卫宁,如今将军已为夫人,若能说得李国公投降、青平止戈,那才是功德无量呢!”
“岂敢岂敢,马革裹尸、随波逐流,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乱世人如草芥,谁都说不得什么,不过是取舍罢了。秦将军,咱们为敌一场,你的能力我佩服得紧,我不愿军民为咱二人一时意气白白送命,更不愿将军英才命陨,将军真想与我一较高下不如咱们比比武艺,我若赢了你就投入我麾下!”
秦英呵呵笑了两声:“老夫已近五十,小赵将军才不到三十岁!老夫本就非以兵刃见长,小将军不同我比攻城、老夫难道肯与你比刀枪?呵呵。”
赵熹扁扁嘴,沉下脸来:“我父与将军交手数次,与您算得上惺惺相惜,故而待您礼仪周全,但将军可想过到了平阳之后的情形?青州三番两次挑起战火、平州上下早已不满,将军还有屠代恶名,没有我们为将军说话,将军性命难保!”
秦英从容道:“小赵将军想要如何?”
“请将军弃暗投明。”
秦英哈哈大笑:“我还以为小赵将军是来跟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聊聊天,没想竟是劝降!我秦英在小赵将军心中竟是贪生怕死之辈,小将军,你可真叫我伤心啊!”
赵熹问:“将军难道不怕死?”
秦英笑声更大:“小将军难道怕死不成!咱们此等人,只怕死得不够壮烈!”
“死在平阳可无壮烈可言。”
“总比叛将好。”
“可秦将军并不服气,”承平忽然开口,“秦将军不服、不忿、还想一雪前耻,若是以滥杀无辜的罪名死去,秦将军留给后世的只有屠城败将之名了。”
秦英偏过头、不去看承平:“真英豪爽快一生,哪管身后姓名!秦某问心无愧,庸俗小人焉能评我!”
承平从赵熹手中拿过书册,放到秦英身前:“将军真不在乎也不会在这时还读书了。承平也上过战场,也算得上武将,当初北抗胡蒙也与将军并肩作战,咱们是敌也是友,老相识了。元丰城下将军还欲天下扬名,如今平青都未定、将军真的甘心殒命么?”
秦英闭上眼,缄口不言。承平叹道:“哪个武将不愿功成名就,不然如何面对身后累累枯骨?将军攻城之法屠城之举多为人诟病,然乱则伤、战则死,保全百姓一等之办法就是速战速决,只有无战才无牺牲。将军看《营造工事》不单是为了战,更是为了看看盛世天下吧!”
秦英面颊耸动,却仍未开口。承平继续道:“将军与熹儿说话还颇有兴致,怎么到了我反而不视不言了?将军是害怕吧。”
秦英撩开眼皮,今日第一次看向承平:“怕你?你不过毛头小子,老夫岂会怕你!”
“你怕,你怕自己动摇,你怕自己被我说服,因为你知道,世上只有一人能实现你的抱负,那人就是我!”
秦英低笑:“大言不惭!”
承平笑得轻松:“我有平州、又有猛将,我自己如何将军在元丰之战早有体会,一统天下不过时间早晚。”
秦英紧抿双唇、死死盯着承平,承平面色不改、胸有成竹。许久,秦英叹道:“你说得不错,不提年轻一代、便是我们一辈,你二人也是佼佼。可那又如何?青州是我的家乡,我绝不会帮你们打青州,你们死了这份心吧!”
承平笑道:“我怎会如此不近人情?平青之战我本就未放在眼中。蒙将军五年前因连坐入狱、自戕而死,王将军也年老体衰、此次未能出征,如今虽有您和张、杨几位将军,都已年近五旬,青州武将早已青黄不接。再说秦国公,秦国公是性情中人、刚猛爽直,但喜怒由心、爱则生恶则死,蒙将军便是因直言进谏为其所厌、落得弃尸荒野的下场,大家虽不肯说,岂不心寒?秦国几公子只想着争宠夺权,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秦尉宁也因长居京都为青州排斥。青平开战不过是青州希望借公孙氏和吴氏之力一起打压平州,但公孙落败、吴氏内斗,青州焉有希望?将军被俘虽是意外,可平青之战的胜负却早已注定。我本以为将军是智勇之人,没料将军眼界竟还在平青一方之地!投了我吧,未来有江山万里。”
“我可是秦氏宗室、与平州为敌多年,元帅肯用我?就算元帅肯用,平州能容我?”
承平看看赵熹:“我能用熹儿,自然也能用你,我的部下只管尽才尽忠,其余事自有我来。”
秦英又闭上了眼。
赵熹喜道:“将军同意了么?”
秦英忽而笑道:“元帅说得都对,唯一点,青州绝非无可用之小将。元帅欲劝降老夫,待攻下安乐再说吧!”
赵熹趁机道:“那咱们一言为定,攻下安乐之日就是将军改志之时!”
“安乐为青州州府,安乐若失青州也不复存在。好,老夫就与元帅、将军一赌!”
二人目的达到,叫人为秦英解了手脚镣铐,这才退出屋来。赵熹道:“听秦英所言战事怕还有变化,去安昌暂代爹爹的是你二哥,咱们怎么办?”
承平轻轻一笑:“二哥自请上阵,咱们怎好坏他兴致?由他去吧。”
赵熹立时明白,挑了下承平的脸,笑嗔:“小狐狸!”
承平瞧赵熹眉目洋洋笑靥深深,红着脸暗想,你才是小狐狸,最美的那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