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草堂并不愚蠢,他自然不会感激赵熹,可凭白捡回来的命也值得珍惜,他转身走出帐去、离开大营,见果无人阻拦,飞奔而去。赵熹轻笑一声,向陈雄道:“我已加派人手盘查渡江之人,吴传之逃得出连城未必逃得到江州,哪怕真找不到他你也不必多虑,他、江淮安还有程草堂回去江州对咱们而言也未必是坏事。我的战船在丰泽之战受损严重、秦英还在修呢,伪朝遭此大败也不敢轻举妄动,叫他们自己好好吵一吵,眼看春节将近、大家消停几日,等明年春再渡江!”
陈雄连连应下,也没敢提请假回家的事。赵熹又与他交代两句、将他送走,坐回座位喊怀章拿来笔墨:“现在就剩咱们自家人了,温儿你过来,把遇伏之事细细说来。”
李温以为这事已经过去、没想赵熹又提起来,他小心踱步至赵熹身边,低垂着头,不知如何开口。赵熹接过怀章递来纸张铺在桌上:“你还这么小、第一次领兵带队,遇到程草堂那么个人,能活下来母君已经谢天谢地了!真要追究只能怪我没发现程草堂、反让你去冒险。”
李温赶忙道:“这怎么能怪您!分明是孩儿……”
“可无论怎么样,一千人对五百,不该这么狼狈。”李温闭嘴,两眼通红。赵熹摸摸李温的头:“败不可怕,败了才会争胜,日子还长,咱们总能赢回来!你把那天的事细细说来,树林、连山、土地庙、你如何布置,全都画出来,我要好好教你!”
李温擦掉眼泪,重重点了点头,与赵熹推演起来……
程草堂离开军营后立刻赶往渡口,他没有马匹、也没有钱粮,只能勒紧腰带加快脚步。幸亏大营离渡口也不远,他脚程又快,走了大半日也就到了。渡口早被北军控制,如今已开了渡口、准商贾同行,现正严查过往百姓,程草堂攥紧了拳,不知该过去表明身份还是索性跳水游了过去。
守军已发现了他,走上前来查问,程草堂恨不能拔剑闯关,可他腰间空空、牙磨了半天也只得报出姓名。没料守军一拍脑袋,道:“原来你就是程草堂啊,我们等你好久了!”守卫叫人牵过一匹马,马上挂着程草堂的剑,还系着一个包裹,里面装了一个水囊五张大饼。守卫将马交给程草堂:“这是元帅叫人准备的,给你,正好有一班船,你渡江吧。”
程草堂与那匹鬃毛都打了结的老马对视许久,又愤怒又好笑,心里把赵熹骂了八百遍,终究还是牵着这气都喘不匀的老马走上渡船。
从这渡口到江州行船只要半日,到了江对岸、又是一番盘问。程草堂自觉回到家里,立刻报上身份、求见城守。城守问了程草堂军职、姓名,又问他如何逃过北军盘查,程草堂便将自己被俘又放之事老实交代。城守点点头,抬手叫士兵将程草堂拿下。
程草堂进府衙前卸了剑,劳顿一天很是疲惫,万万没料到好容易回到江州竟会有此遭遇,他挣扎着抬起头,厉声质问:“我乃江州副将、在江淮安将军帐下效力,你们凭什么抓我!”
城守冷笑:“江淮安乃败军之将,江州数十万儿郎命丧他手、自己也被赵熹射成重伤,如此无能之辈简直是江州之耻!而你是他的部下、没同他一起撤回江州反而被敌军给送了回来,赵熹什么脾气、怎么就这么好心!还是你与他有什么交易、替他来做奸细!”
“你血口喷人!”
“你也不必同我生气,你的罪我判不了。上头有令,押江淮安及其部将回长明受审,他已经去了、你也上路吧,有什么冤屈等到了长明再向大将军分辨。”
程草堂坐在囚车之中,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等到了长明他连黄安文都没见到、直接被扔进大牢,不过他也不寂寞,因为大牢里还有他的长官--江淮安。
江淮安现在很不好,吴传之逃出连城后第一时间给他送信,在此之前他已第三次接到催他撤退的命令。他不是不想撤,可赵熹逼得紧、连城又危急,他贸然撤离只会给赵熹可乘之机。催撤令口吻已然严厉,吴传之又自己跑了出去,江淮安无奈,只能强行撤离,损失惨重不说自己也被赵熹射中左肩。他早知道自己回到江州也会被追究战败的责任,可他万万没想到、朝廷连申辩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将他押进大牢。他本就受了伤、在牢中得不到医治,伤口溃烂,伤势越发严重。程草堂到牢里时江淮安面如腊菜口唇惨白,躺在墙角瑟瑟发抖,程草堂跑上去一看,江淮安已然发起烧来。
“来人、快来人啊,将军伤势恶化高热不退、快请大夫来!”
牢头嫌恶地敲了敲牢门:“喊什么喊什么!刚进来就不老实!”
程草堂忙拽住牢头:“将军发烧了,伤口也化脓溃烂,快去请大夫医治!”
牢头瞥他一眼,拇指食指合在一起,捻了捻。程草堂咬断了牙,想想重伤的江淮安、也不敢在这时候与牢头冲突,忍气吞声道:“我现在没钱,劳您先将大夫请来,再替我捎个信给六公子,到时自然有您的好处!”
牢头听说他没钱,丢开他的手冷笑一声:“程护卫、哦,不,程将军,您的大名小的早有耳闻,小的劝您一句,如果您要还想着旧主就别再把六公子挂在嘴上。”
程草堂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是功臣战将吗?几十万大军随你们北渡、胶州一块芝麻都没保住不说、最后只带回来寥寥几万人,那些死在北边的可都是我们江州的孩子!多少父老乡亲都等着向你们索命呢,你们竟然还活着、你们还有脸回来!”
程草堂如坠冰窟,他的心被冻住、剥了一层又一层:“我们拼死杀敌、没有一丝懈怠!将军策略也未有失误、换成谁都没法比他更好,若朝廷支援及时、也不会败得这么惨!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
“哈,你是说赵熹是武神天兵,谁都赢不了么!自己没本事还不承认,江州岂能断送在你们手上!朝廷正在商量怎么处置你们呢,六公子自身难保、想让他来救你,没门!要么找人送钱来,要么就给我老实待着!”
牢头说完转身离去,程草堂踉跄两步、倒在地上。我们浴血奋战拼死搏杀、连生死都置之度外,怎么到头来我们反而成了罪人!
江淮安处境艰难,亲友避之不及、更无人前来探视,程草堂孤身一人、在江州除了黄安文更无人依靠。程草堂看着痛苦的江淮安,无助极了,他只能脱下自己的衣袍为江淮安取暖。牢中不见日月,程草堂望着牢里幽暗的火把、心也随火焰动摇:难道真是我们的错?难道我们真的不该回来么?
“草堂!”
程草堂一惊,抬眼一看,竟瞧见了曹星!曹星身上背着厚重的包裹、胳膊上挎着巨大的食盒,他扑向牢门、将手伸进牢里、想要抓住墙边的程草堂,程草堂向后一躲、慢慢站起身、走了过来。曹星一把抓住程草堂、将他拉向自己,仔细打量一番,狠狠舒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又想起什么,把带着的食盒打开、塞进去几包东西,“这里有些干粮、点心,还有肉干!我还带了棉被和棉袍,一会牢头大哥会帮忙拿进去!你还需要什么,快告诉我,我下次一并给你带来!”
程草堂结果纸包,低头看了半晌,忽然问:“你、你怎么来这里……”
“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不来!你是江州的英雄,我怎么能不来!”
程草堂猛然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牢头嗤笑一声,背着手离开。
“你怎么这么说,我担不起……”
曹星将包裹放在地上,隔着栅栏握住程草堂:“我见到了吴公子,是我把吴公子送来长明的!如果不是你舍命相救、吴公子决没法回来!你们在胶州的作战吴公子也同我说了一些,你们很厉害!”
程草堂垂下眼,默默抽回手:“可我们还是输了……”
曹星死死攥住他不肯放:“我不懂打仗,却也知道天时地利人和,你们异地作战、人数远远不及敌人,且赵熹征南逐北所向披靡,哪有那么好赢!何况这次虽然输了、下次未必不能赢!”
“你真的这么觉得?”
牢狱昏暗,曹星的双眼闪闪发亮:“我相信你!胶州湖州都已投降、下一个就是江州了,这是我们的家乡、我们要一起保护这里、保护我们的家!”
程草堂反手握住曹星:“你说得对!我还没有杀赵熹、我绝不能放弃!曹兄,你可知现在外面如何?公子处境又如何?”
曹星目光闪躲:“我人微言轻、朝廷的事也打听不到,公子是驸马、又是大将军爱子,必然不会有事的。”
程草堂叹道:“牢头已跟我说了,外面的人恨不得将军和我去死,我们没能打胜仗,力主出兵的公子一定不好过……不过你说吴公子也来了长明,战事情形如何他清楚得很,等他禀明大将军、大将军定然会理解,届时虽仍治罪、应该不至于取我们性命。只是现在将军伤势严重,我怕等不到大将军审问将军就先一步去了!你可否替我去见公子、将事情禀明,请公子想办法将将军接出牢去医治,或者请大夫来也可!”
曹星看了看躺在角落的江淮安,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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