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觉得荒谬无比:“为了天下?你若不服我们一统天下当初就该全力辅佐南朝!现在天下已定、你杀了熹儿又能如何?坐天下的是我不是他!该对天下负责的是我不是他!包括你的爹、你的娘和妹妹、你的什么义父义母十八辈祖宗,有一个算一个全记在我头上,关熹儿什么事?关他什么事!你伤了他一次又一次、他放了你一次又一次,还不够么?你怎么能杀他!”
程草堂冷笑连连。他本就英俊、这些日子虽受了折磨精神却正亢奋,深沉的目光愈发锐利,地藏王宝相在他身后威严俯瞰:“不能?凭什么不能、有什么不能!他从三江一路打到长明,害死了多少人?延庆数十万军民还在天上等着他呢!就算你说他无辜,那又如何?无辜之人死的还少么!人人死得凭什么他就死不得!就因为他是赵熹、是你心爱之人?真好啊,你还能有心爱之人!你问问山上荒芜的野坟、问问道边被啃食的骸骨、问问街上游荡的孤童,你问问他们有没有心爱之人,他们的心爱之人又在哪里!天下间难道只有你们帝王将相有心吗!”
承平鼻翼鼓翕,胸口剧烈起伏:“天下乱局非我二人所为、反是我二人所平,你不记我们功劳、居然还来怨我们!当初李唐皇帝为公孙所逼、各地州郡拥兵自重,青州灭代侵卫燃起战火、豺狼虎豹蠢蠢欲动,天下大乱是必然之势!就是你江州--不也趁机自立建起南朝与我抗衡么!若不是黄家野心勃勃我又怎会南伐!当初帮着黄家抢夺国玺的难道没有你么!你苛责我们、怎么不先审判自己!”
程草堂厉声驳斥:“你少伪饰罪孽!当初京都局势已平、是你和赵熹不肯居于人下、所以才故意设计挑拨是非、鼓动公孙造反;后来你平州做大,燕、胶、江有求和之心,是你咄咄逼人不肯退让!事情总有一二三四,你穷兵黩武、非要天下臣服、天下不服自然就会反抗!”
承平快要疯了:“就算没有我公孙也会反!秦、吴、黄、燕哪个不是野心勃勃!我什么都不做,天下只会更加混乱!”
“要你们所有这些天潢贵胄都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天下怎么会乱!你以为你是拯救了百姓?你们谁胜谁负关百姓和天下什么事,你们就是一群蛆虫、附在劳苦大众的身上吸血食肉,用战争和权力的争夺来填补你们惨淡人生的乏味和空虚,你们竟还自以为仁慈!你们全该不得好死!要说我错,错就错在我太过天真、以为江州是乱世桃源,可在这混沌世道上哪里容得下安乐之所……”
程草堂声音渐悄、微顿,他目中有泪,甩了甩、又大声斥道:“李承平,你和赵熹为一己之私把天下拖进泥潭、你们好借机登高上步青云!偏偏谁都不如你们、谁都治不了你们,反抗越久越激烈死的人、沉沦的人就越多,我不愿看到!我只好帮着你们速速平定江州、攻下长明!江州剩余将领都是明哲保身之辈、琼州也不过小州,他们已无法构成威胁、就是元奢都可以将他们轻松扫除--你们胜了,你们也该抵罪了!赵熹就该痛苦死去,而你--你该饱受折磨、孤独地守着你穷尽心机抢来的天下!”
承平痛苦地闭上眼,他和赵熹的所作所为他自己清清楚楚,卫、燕、青,胶、江、湖,包括死去的皇帝和公孙,无论谁来指责他都能驳得有理有据,唯有渺渺茫茫不在眼中的百姓,他只能骗上一骗,程草堂撕破一切掩饰、 他确实无话好说。
我求遍神佛、神佛都不肯帮我的熹儿,难道真是如程草堂所言,一切都是报应么?真是上天要我熹儿的命--
承平忽然记起平定北疆那年他与赵熹元宵夜游,二人情浓意蜜、却羞涩不敢白,在花廊下同猜灯谜:花草禽兽掌转,青史英雄过眼,心枯神灭泪干,权贵苍生成烟。
难道我二人就是灯中画,只能为人作弄、消散成烟么?
承平猛地张开双眼,一剑斩下程草堂头颅!之后高挥宝剑砸向程草堂身后的地藏王像!菩萨、佛祖、三清道祖,满屋供奉的神佛全都被他砸得稀烂!
敬德和陶希仁本在一旁静听、承平杀程草堂陶希仁虽有不忍也未阻止,见承平如今似痴狂入魔赶忙劝道:“王爷,不可冒犯神佛啊!”
“神佛?天下?”承平拎起药师如来狠狠砸在地上,“我虔诚祈求那么久,他们却高高在上不理不睬,原来是要故意惩我?呵呵,我李承平从未信天命,他们竟要用天意压我!”
承平转向程草堂尸体,他毛发耸立经脉暴起面色胀紫,原本宽和的面容厉如金刚:“你要为百姓、为天下治我熹儿的罪?好、好!来人!”
守在门外的李温兄弟和军士立刻冲进屋来,屋内血池泡着残神碎佛,原本慈悲的神佛怒目圆睁、似在责斥众生,佛国神殿竟沉入地狱血海,叫人胆颤心寒。
“王爷……”
“给我屠城!”
众人皆惊,唯陶希仁抿唇不语,沉沉盯着承平。
有军士问:“屠城,屠、屠哪座城?长明活着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承平目光森然:“通通杀光,然后屠汉城、金平、建州,屠灭江州!我熹儿痛一下就杀一人、江州不够还有胶州,胶州不够还有湖州!要不把我的命也拿去,要不就让天下生灵涂炭!”
军士们本就杀人无数、极易暴怒,他们视赵熹如神明,赵熹被害他们心如刀割、满腔恨意无处宣泄,他们早有报复之意、听承平此命竟痛快应下、转身就要传令!
“停下!”
陶希仁扑上前拦住传令军士、李温跪倒在地向承平求道:“父王息怒!程草堂死不足惜,可母君还在病榻之上,此时正该广行仁德祈求上苍庇佑,不如叫江州百姓全都斋戒祈祝,为母君祈福!”
李淳却道:“我们待他们难道不好?就是我们待他们太好、他们才弄出个程草堂来刺杀母君!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就该屠城,叫他们心生畏惧才是!”李淳转身就走,“我去传令!”
李温一把把他拽住,向承平求道:“父王!”
承平冷冷道:“你要我行仁德,怎么不问问老天为什么不肯向你母君行仁德!今日先屠长明,若我熹儿不好、就再屠他城!我倒要看看,天,我,谁更硬!”
“王爷!”陶希仁一把推回李淳,抢到承平身前,“你是摄政王,不单是李承平!你身上是江山社稷、芸芸众生!百姓何辜?他们连程草堂都不认识就要被他牵连!何况江州初平、人心不稳,你要屠城,各地哪能容你,怎能不起兵!战火方要熄灭、你又要点燃么!平天下慰苍生成繁华盛世,你忘了曾经答应我的话了么!”
承平大笑:“程草堂说的没错,他说的对、说的对极了!我从来都不是为天下、为百姓,我就是为了一己之私!我本想好好经营做一个明君英主,可你们偏偏要动熹儿!天下,百姓,我就要九州焦土、三生无人!李淳,还不去传令!”
李淳只想发泄自己的仇恨,可承平说要以江山为祭、他才察觉承平已入疯魔,反而不敢听令,只站在原地、无措地看向陶希仁。
陶希仁又向前走了一步,挡住李淳,直视承平:“李承平,赵熹还没死,你这样是要把他逼死!这天下不是你的,是赵熹、是众将领军士、诸官员百姓一起打下来的!江州已是我朝领土,其上都是我朝子民,你怎能滥杀?数万万血债,赵熹怎能担得住!赵熹已然如此,你还不顺天而行、祈求上天饶恕!你真以为你能跟天斗么,生死由命啊!”
“生气由命?我就偏偏要与天斗!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如传令屠城!”
“谁都不许去!”陶希仁跑到门口张开双臂,“要下令屠城、先下令杀我!”
承平持剑而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温、李淳、敬德纷纷挡在陶希仁身前:“父王息怒,陶大人秉言直谏忠心昭日月,万万不能杀!”
“王爷,陶大人为大君至交,别叫他伤心啊!”
陶希仁痛道:“你非要弄得天怒人怨吗!”
应陶希仁之言,青天白日竟忽地乌云密布雷声隐隐,黑压压沉向黄府小院。众人俱是一震,陶希仁都不由回身看此奇观:“当真、当真天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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