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与赵熹所料相差无几。第二天郡公召了诸位近臣议事,承平和承泰也得以提前免去责罚、参与其中。承泰头发被承平割去一绺,不伦不类耷拉在颊边,加上他背伤未愈、行走总是微微驼背,看着可怜又可笑,郡公最后一点怒气也叫他这滑稽模样抹平了。
郡公叹了口气,叫他二人走上前来,将皇帝欲召诸公子进京读书的事告诉他们。承泰当即反对:“我们与朝廷素无往来,怎的忽然叫我们去京都读书?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过我们不愿去他们也该知道才对,怎么还有如此要求?其他各州呢?”
郡公摇摇头:“他们来得太过突然、我们毫无消息,其他各州也未有动向;昨夜询问蕴明,他也倍感莫名。不过如果咱们去,卫州必然相随。”
承泰犹疑:“爹,您的意思是?”
昨日陶太傅提出召公子进京郡公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经过一夜思量,他也明白了其中关窍。要他送孩子入京福祸难料,可若平州不去、其他州去了,平州又过于被动。去或不去,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诸臣也是有的赞同有的反对,大家各证所论,都有些道理,叫郡公更加为难。郡公看看承平三兄弟,问:“你们呢,你们觉得该去么?想去么?”
故土难离,兄弟三人从小就在平州长大、承盛承泰连平阳城都没出过,忽然叫他们到千里之外吉凶莫测的地方待不知几年,他们哪里愿意呢!不过事关平州,承盛自觉为长、该为父亲分忧,老实道:“父母在不远游,孩儿自然想在父母膝前尽孝,可如果父亲认为前去京中于平州有益,孩儿愿往。”
赵将军暗自惋惜,三公子虽好,大公子也是可靠之人,赵熹行事太过任性了。
承泰自然不愿去,但承盛已然表态他总不好自惜,何况他是郡公爱子、如今又有伤在身,母亲怎么都不会让他前去京都,但如果能将老大或者老三弄走……承泰眼睛刚要转就想起在祠堂时承平的凶态,赶忙收了心,老老实实答道:“大哥贵重、三弟年幼,爹,真要去就孩儿去吧!不过孩儿还是觉得,此去收益有限,不如静观其变。”
承平躬身自荐:“孩儿自请前去京都!”
郡公有些意外:“你想去京都?”
“陶太傅乃陶氏宗主、儒门巨擘,又任帝师,誉清望重,此等人潜行出京、直入平州,怕是京中有变。孩儿斗胆揣测,此次召诸公子入京所为不是强州豪番,而是外戚公孙氏。诸吕之乱国本动摇,汉末之变天下震惊,况现今青、江、胶皆强,我平州初止战乱、生民未得休养,再陷战乱胜负难辨。故孩儿愚见,应先入京稳住局面、我州趁机囤粮实仓、滋生人丁,待日后或是君明臣贤天下安定,或是匡扶李氏正义天下,退可守平州祖业,进可稳江山大势,才是上上之计。”
承平言之有理,常辉、赵将军等人皆附和。承平继续道:“既然要去,不如早去,雪中送炭、陛下安心、天下也能共睹我州之忠心。京中形势不明,此去怕不知经年,大哥贵重,且已及冠,正该婚配,延绵子嗣乃大事不可迟延;二哥体弱、时有伤病,留在家中也好孝敬父母;唯孩儿无才无能、少不担事,在平州也是空空度日,不如前去京都,还能听陶太傅指点,想来会受益颇多。”
诸臣皆知承平乃自谦之言,承平虽到府中历练不过一年,可前至守城杀敌、后至运粮调度,到今日一番陈词,皆显其才能之高,可也正因如此,他去京都才叫人安心。
眼看诸臣皆赞同,郡公沉思片刻,叹道:“难为你了……我这边叫人继续打探其他各州是否奉召,承盛,你替承平打点下去京都的东西……”郡公看看承平,欲言又止。
承平道:“父亲不必为难,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承平有幸游学心里很是珍惜,只是不能尽孝,还请您与母亲多多保重。承平还有一事,想请父亲答应……”
知子莫若父,郡公有些犹豫,却还是道:“若是儿女情长,等你回来再说不迟。”
赵将军失望无比,承平也没料父亲态度如此坚决,只好道:“孙先生乃承平老师,既来平阳,承平想前去拜见。”
郡公自然同意。此事便暂且定下,诸人又商讨了赴京诸事,这才各自离开。常辉被郡公留下继续商议他事,末了常辉道:“三公子远赴京都,身边也需要个合心意的人照顾,赵小君机敏多智、又有一身武艺,更难得他二人彼此倾心,同去京都可以相互照应,郡公何不成全了他们呢?”
郡公解释道:“我本也有些犹豫,可是承平一去数年、等他回到平州只能依赖他的两个兄长了!赵熹毕竟身份特殊,与承盛承泰都有些瓜葛,现在他们还小、兄弟和睦一切好说,可牙齿和舌头都有打架的,更何况公侯兄弟呢!以后若是有些许龃龉、赵熹这事就会被不断提起,到时候何止承平,就连赵家都要与我们有嫌隙了!长痛不如短痛,我也是为他们好啊!”
常辉不由感慨:“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郡公一片慈爱之心天地动容,唉,希望三公子和赵小君能早些体谅郡公难处吧!”
郡公的顾虑承平心里清楚得很,可郡公虽对他有所改观、但仍更看重两个哥哥,觉得承平不足也不该跟另外两人相争相抗,他说得再多郡公也只会认为他是年少无知、不足为道。好在京都一去天高皇帝远,短时间内郡公是管不到他了,等他从京都回来定然已功劳加身,到时候就是郡公也得对他另眼相待了!
承平前往驿馆只是想拜访御使、探探京中情况,谁料驿馆门外竟人头攒动。这些人皆是书生打扮,或坐或立、都屏息凝神,静静看着馆中。承平奇怪不已,走进驿馆一看,只见大堂内桌椅搬开空出一片讲堂,两个少年一坐一立正在辩学。坐着的那人眼生,看打扮谈吐应是世家子弟,想来便是随御使而来的陶太傅之子陶希仁;而另一人,正是叫他牵肠挂肚相思日苦的赵熹。
只听陶希仁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政之本也,为人臣者自该忠信以奉君、宽仁以爱民。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即读诗书、习礼仪、学君子之道,自该修身克己以尽忠孝,安能困一时之得失、幸私人之小利、忘忠义之大道!”
赵熹反驳:“周灭商纣、汉覆暴亲、唐伐虐炀,哪个不是以臣犯君,哪个又不是众望所归!孔子奉君于鲁,最后还不是扔下国君自己周游列国去了么!伍子胥生楚强吴、张良奉韩臣汉、盛唐凌烟阁上多是贰主之人,他们哪个不是贤臣良将千古流芳!千里马寻伯乐,主上无能,做臣子的自然要另觅明君。可见君君臣臣非既定,人择也!”
陶希仁摇摇头:“孔子言‘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故游列国;孟子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故有小姐所言之其他。良臣非佞,犯而尽忠,贤也,然畏威惧强臣利谋权而背君弃主,天下不齿!史册三千、经纶数载,凡盛世太平皆君臣得位,遍纷裂杀伐尽奸佞悖主,山河破碎之悲、生民涂炭之苦还不能叫小姐清楚么?唯君正臣贤礼兴教化方得太平天下!我等书生儒徒,或生于闾巷之中、或长于金园之内,读先贤之书、学天伦之道、感生民之艰、叹世道之苦,谁不想发奋砥砺安民平乱、谁不想立名传道直上青天!当今圣上虽年少,先颁招贤诏、兼听圣明;后下止战令,体恤爱民,有此明君,我等岂能不谏而弃之、不振而悖之!若天下人忠信报君、君王礼待爱人,天下何愁不兴!立名传道、安民平乱,自忠君始!”
在座众人皆附和叫好。赵熹不服,却又说他不过,诡辩道:“我也听说孔子说过‘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天子有道臣民自然顺服,臣民不顺服就说明天子无道,我也是天子臣民,我不服,你倒说说是天子无道还是孔子无理?”
承平不由失笑,看来此人颇得赵熹心意,不仅同他争论、还有心思同他玩。陶希仁也很是无奈,只得道:“天子有道、孔子也有理,是小生无礼,不该与小姐论学,‘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受教了。”
这可真触了赵熹逆鳞。承平见赵熹眼尾上翘动了真怒,忙上前道:“‘君子之于天下,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于比’,赵小君与小陶公子意见不同也为常事,研讨辩习相互精进岂不妙哉,何必伤人?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小陶公子还请时时自省才是。”
分明是赵熹胡搅蛮缠,承平这么说倒像陶希仁欺负赵熹似的,不过赵熹心思已全然不在此处。只见赵熹三步并作两步飞到承平身边,笑眼望他如骄阳向明空:“承平!你怎的来了!”
陶希仁看着他心中气闷,暗想众目之下言语如此亲昵,礼教败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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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辩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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