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峰回路转逢绝境,鬼母痴缠索孽缘(一)

“可不就说呢!”英才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以后别叫他百事通,叫他‘吹破天’!名副其实!”

安之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他看看灵石,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勇气:“要不……你还是像之前那样,先附到我身上?总比困在石头里……”话还没说完,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天灵盖直灌下来,冻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惊恐地看向寒气的来源——牙耳。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杀气,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但就是那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冰冷,让安之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进了万丈冰窟,连血液都要冻结。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没事。”英才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刚才那无声的致命威胁,“我更习惯这样。”灵石的光晕稳定而柔和,“你又不是灵石本体,强行灌入大量灵力对你的经脉和根基损伤太大,那是饮鸩止渴。之前是没办法,保命要紧。现在……”他顿了顿,语气笃定,“你现在应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了,我不会再附身了。”

安之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默默退开一步,离牙耳和他掌中的灵石远了一点点。

可不知为何,当听到英才那句“不会在附身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像初春悄然钻出冻土的草芽,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滋生出来。很轻,却无法忽视。

最初在炼器室,他和英才还是互相算计、彼此提防的对头。可这一路走来,看着英才一次次在绝境中力挽狂澜,看着他那份近乎狂妄的担当和护短,那份排斥不知何时早已消散,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敬佩。而刚才那场幻境惊魂,英才的声音是他唯一的锚点,这份依赖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生根。

他以前的世界多简单啊。叮叮当当的炼器声,和九祥日复一日的斗嘴互掐,还有工坊角落里那张硬板床上的短暂休憩,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单调,乏味,一眼就能望到头。可自从遇到了这块石头精,他被迫卷了进来,被迫踏入了这片光怪陆离的灵师世界。他看到了御剑凌空的风姿,感受到了移山填海的伟力,见识了人心诡谲的算计,也触摸到了超越凡俗的广阔天地。

一个念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涟漪,带着点酸涩的渴望:

如果……如果我也能是个灵师,该多好?

可惜。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锻造而带着薄茧和细小烫痕的手掌。这双手,只能摆弄凡铁俗器。而他,终究只是个在这浩瀚灵师世界里,被所有人瞧不起、随时可以碾死的无名器械师。

“衍和呢?”灵石的光晕流转,英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你看见她没?”

安之这才从自怨自艾的思绪里惊醒,铁面具摇了摇:“没啊!她不是跟你一起被吸进那个怪光圈里了吗?你在里头没碰见她?”他语气带着点后怕,“那光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英才的心往下沉了沉。灵石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看来她也陷进某段‘过去’里了。可她……”他顿了顿,语气更添忧虑,“她才多大点?十几岁的小姑娘,难道是被扔回尿裤子玩泥巴的童年了?”想到衍和那张总是板着的小脸挂着鼻涕泡的模样,灵石忍不住微颤,像是憋笑憋的。

安之愕然:“啊?你们在里面……是回到了过去?”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懊悔,“早知道我也冲进去了!说不定还能看见九祥年轻时候有多欠揍……”他捏紧了拳头,仿佛已经看到年轻版九祥在眼前蹦跶。

英才没好气地朝树上喊:“喂!树上那位!一个小姑娘的童年能有什么看头?放她出来!别玩这套了!”

“噗通!”

树枝剧烈摇晃,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百晓生抱着树干,一脸悲愤欲绝:“苍天啊!大地啊!能不能讲点基本法?!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行不行?!”他猛地伸手指着自己肿成猪头、青紫交加的脸,“看清了吗?仔细看看!我脸上写的是什么?!”

安之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茫然地仰着铁面具:“你脸上……除了肿包和淤青,哪来的字?”

“瞎啊!”百晓生痛心疾首,唾沫星子差点喷出来,“那么大一个金光闪闪、力透纸背的‘冤’字看不见?!比城门楼上的匾额还醒目!今晚我就化为厉鬼,带着这个‘冤’字去你梦里,抱着你脖子缠绵悱恻、彻夜长谈!让你看个够!”

“你滚!!!”安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原地蹦起三尺高,铁面具下的脸瞬间惨白,连退好几步,恨不得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离这晦气玩意儿远点。

英才显然不吃这套苦情戏。灵石嗡鸣,一道纯粹由灵力凝聚而成的、寸许长的幽蓝小剑凭空出现,剑尖流转着危险的光,稳稳对准了树上的百晓生。几乎在同一时间,牙耳手指无声收紧,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了目标。

树上的百晓生看着这二人行云流水般的配合,眼皮狠狠一跳,简直要气笑了。真是狼狈为奸的典范!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双眼一闭,脖子一梗,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悲壮模样:“行!来!杀了我吧!反正我一介凡夫俗子,在你们这些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能眼里,跟路边的蚂蚁臭虫有什么区别?碾死也就碾死了!动手啊!给个痛快!”

“凡夫俗子?”英才道:“这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你早年和青灯并排甲等灵石,声名赫赫,在宫城引起不小轰动。”

“青灯”两个字,像两枚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百晓生的耳朵里。

他猛地睁开眼,脸上的悲愤和戏谑如同被冻住的潮水,瞬间僵住、褪色。那张青紫肿胀的脸,第一次露出一种近乎狼狈的空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断续的声音:“那……那是……他……哎!”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肩膀垮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他才是真正的甲等灵师。我?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沾了点虚名罢了。将军,您……”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颗灵石,“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身上这点可怜巴巴的灵力。我要真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搞鬼,那跟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纯属多此一举,自取其辱啊!”

“将军?”

牙耳猛地转头,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直直打在英才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审视,还有一丝被隐瞒的薄怒。

“……啊?”灵石的光晕都停滞了一瞬,英才也被这猝不及防的称呼和牙耳激烈的反应弄懵了。

树上的百晓生看看灵石,又看看浑身紧绷、气息明显不对的牙耳,再看看旁边一脸状况外的铁面少年,那双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倏地掠过一丝精光。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哈?有意思!

这二位……好像连彼此的底细都不太清楚?

百晓生抱着树枝,整个人的气息瞬间从“悲愤冤种”切换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模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拖得又慢又长,带着点拱火的味道:“是啊——昆吾将军大人!您老人家何等神通广大、明察秋毫?我这等小伎俩,在您面前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吗?骗得过谁啊?您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跟我这‘蝼蚁’较劲,不如赶紧去找找这幻境的入口在哪儿。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您一抬脚,就正好踏进衍和小姑娘的幻境里了呢?”

英才的灵石本体微微发烫。直觉告诉他,百晓生这厮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建议九成九是个坑。但……他暗自感应了一下百晓生身上那稀薄得近乎没有的灵力波动,确实不像个甲等灵师。而且这老狐狸滑不留手,真要硬逼,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衍和与他无冤无仇,他应该不至于真下死手……眼下,似乎也只能先信这老狐狸一回?

想到此,那柄悬在空中的幽蓝小剑“噗”地一声,化作点点蓝光消散。

“昆吾将军?!”

安之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铁面具都遮不住他那副被震得魂飞天外的表情。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又尖利:“你、你你……你是那个传说中……四洲流传的……昆吾将军?!开天辟地、灵师鼻祖的那个昆吾将军?!!”

英才心里把树上那看戏的百晓生骂了一万遍。灵石的光晕一阵乱闪,他努力挤出点“和蔼”的意味:“安之小友,你冷静点。昆吾将军,那是何等威名赫赫、高不可攀的人物?灵师鼻祖啊!你再仔细瞅瞅我,”灵石在牙耳掌心滚了滚,“我现在是个什么形态?我哪里像他?”

安之的目光死死粘在那颗小小的、温润的灵石上,铁面具下的呼吸都屏住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弥漫。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安之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荒谬的事实,用一种梦游般的、带着浓浓幻灭感的语气,喃喃道:“哦……也是。你……你都不是人。”

灵石的光芒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闪烁起来,像被噎住了。

“噗……”英才那点强装的和蔼彻底破功,气乐了,“好家伙,小嘴抹了蜜是吧?这话也就我能听听了,换个人非得把你丢炉子里回炉重造不可!”他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好了,正事要紧。我去找衍和。安之,你在这儿,”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看——好——他!”

安之看了看树上那个鼻青脸肿的“毛猴精”,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有点底气不足:“我……我看得住吗?”

“牙耳,”英才道:“你身上还有多余的灵石吗?给他一块防身。”

牙耳面无表情地摇头:“用空了。”他一路追踪消耗巨大,早就弹尽粮绝。

英才沉吟片刻,灵石的光芒稳定下来,透着一股“壮士断腕”的豪迈:“这样吧!牙耳,你把我劈开!一分为二!分一半给安之拿着!这样他多少有点依仗,不然以他现在的修为,看这老狐狸跟看空气没区别!”

“不行!”

三道声音异口同声地炸响!

安之和牙耳反对在意料之中。可树上那位……

百晓生差点从树杈上栽下来,扒着树枝急吼吼地嚷:“别别别!千万别!将军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绝对不跑!不捣乱!更不会伤害这位可爱的器械小朋友!”他举起三根手指,对着天,表情“庄严肃穆”,声音洪亮得能传三里地,“我百晓生以我‘万事通’的金字招牌起誓!若违此誓,就让我身败名裂,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惶惶不可终日!!”

灵石的光芒凝固了。

英才:“……”

这毒誓发的……灵师重诺,誓言出口,天地为证,因果自缚。虽然百晓生这厮节操存疑,但这誓言的份量确实够重。

“……行吧。”英才无奈地应下,“记住你的话。”

牙耳握紧了掌中的灵石,一言不发地转身,开始在四周仔细搜寻幻境入口的蛛丝马迹。晨光穿过枝叶,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他凝神探查一片灵力残留异常紊乱的草丛时,一个低低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掌心传来,带着点犹豫,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寻:

“牙耳。”

“嗯?”牙耳脚步未停,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地面。

短暂的沉默后,英才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问得异常清晰:

“你之前说……你要找一个人回来。那个人,是昆吾吗?”

牙耳的身形骤然定住。

仿佛被无形的冰霜冻结。周围的风声、鸟鸣,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有他掌心那颗灵石温润的触感和微弱的脉搏般的灵力波动,真实地存在着。

过了许久,久到英才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一个极轻极轻的音节,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消融,却留下深刻的印记:

“嗯。”

轮到灵石沉默了。光晕流转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仿佛在艰难地消化这个答案,以及它背后蕴含的沉重意义。

“嗯……”英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像是在试探着触碰一块滚烫的烙铁,“那……你觉得,我是昆吾吗?”

牙耳握着灵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拉扯,带来沉闷的痛楚。像?还是不像?那熟悉的气息,那偶尔流露出的、刻在骨子里的狂狷……可更多的,是眼前这颗跳脱的、不着调的石头精!他该如何回答?

看着牙耳挣扎的沉默,灵石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带着一丝了然,一丝解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

“看吧,连你也觉得不像,对不对?”英才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人死如灯灭,留下的魄执,不过是生前执念和灵力的残渣罢了。就算……就算那魄执源于昆吾,可一旦成了魄执,就不再是同一个魂了。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看起来还是那朵花,其实早就不是了。”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轻快了些,带着点自嘲的意味,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氛围:“不过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我对你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似的。我也没想到,死了这么久,还能以这么个……呃,别致的形态再溜达回人世。大概是因为这破石头吧,”他晃了晃,“让我能接触最原始的灵力,吊着一口气不散?怪不得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什么定数,飘飘忽忽的,就跟那……”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贴切的比喻。

“就跟那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处可依,也无处可去。”

话音未落——

“你不是风筝!”

牙耳猛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坚定!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炽热得几乎要将掌心的灵石灼穿。

“你是向标!”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重逾千钧,砸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是值得用命去追随的人!”

灵石的光芒骤然静止。

随即,一股温暖、柔和、如同初春暖阳般的光芒,猛地从灵石内部绽放出来!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明亮,瞬间驱散了周遭所有的阴霾和寒意,也照亮了牙耳绷紧的下颌线和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

灵石在牙耳掌心微微震颤,里面传出英才的声音,不再是戏谑,不再是自嘲,而是带着一种被深深触动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暖意,那笑意如此真实,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石壳,直达人心深处:

“呵……牙耳啊……”

“这大概是我‘死’了这么多年,听到的……最真心的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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