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沉寂和静默。
无人开口说话。
打破平静的还是应朗。
“再替我做个全身检查吧,不止心理问题,我的心脏…”
应朗话未说尽,意却明了,桑酒和阳生识趣地不再多问,桑酒引着应朗,去了楼上,不同的房间做不同的身体检查,宽大的郊外公寓,奢侈有余,像是小型的私人医院,应朗开口想要调侃几句桑酒,想起于自己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心病复发,微勾起的嘴角也落败下来,只抿了抿嘴角,压抑又克制,笑意便在不自知中消沉下来,话出口,嗓音是比旁日更冷的淡。
“几时能出检查结果?”
声音冷的桑酒都忍不住哆嗦,于是领先应朗半个身位的桑酒闻言停步,回头看她,却发现应朗微低着头,眸子沉着,桑酒看不清应朗眼神,辩不清应朗脸色,脑袋便不明显地向右一偏,想看清她,却在看清她时心惊,皮肤惨败犹如裹了一层不明显的薄面粉,眸子黑沉如无底洞,眼里的无生气桑酒却是许久不见,顿了顿,桑酒张了张嘴,却未吐出只言片语,只是动作了右手,安抚性地按了按应朗肩膀,应朗明白了她的意思,些许的人间烟火气又涌回眼底,跟着桑酒进了办公室,只是安静地坐在了板凳上,微微蜷缩的手指却透露出了心底的忧切。
无法感同身受,桑酒知道自己的安慰于应朗来说也不过是寥寥之用。
总比无用的好,桑酒在心里无声地叹息,落下一句“我去取检查报告”后便匆匆离开,开关门的声音此刻让应朗觉得刺耳,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害怕,在此处无人时空旷的房间里尤盛。
她何时这般脆弱过,患得患失的害怕失去,恐惧之由却与己无关,不过是因为有了所珍视的,反而比往常更加敏感了。
思绪散的有些远,开门声却将应朗脑海里的乱七八糟拉回,挣出一丝清明看向来人,桑酒在那视线投向自己后,脚步顿了顿,顿的是,不忍心,应朗看明白了,只是唤桑酒,一如之前每一次。
“阿酒。”
桑酒一瞬间便鼻酸,难过不加掩饰也难以自抑地完完全全暴露在应朗面前,明明生病的是应朗,桑酒却比应朗还要更加难受,她恍惚间又忆起从前,她第一次同应朗相见,那时应朗也不过是一个高中生。
她是应朗的医生,应朗是她的病人。
应朗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在对待决定自己生死的病时,了然又从容淡定的人。
她见过那么多的病人,在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或因难治之疾而嚎啕大哭或因虚惊一场而喜极而泣。
独一个应朗,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样与众不同的存在,在结果出来桑酒推门进来思索措辞准备告知时,应朗的眼神便对向她,就那样直直看进她眼里,没有她认为应有的慌张,就那样,淡淡的看着她,眸子如古井水般平静无波,说出的话也直白到令她觉得惊讶。
那个时候她们并不熟悉,她还是医院的主任医师,应朗公事公办地喊她。
“桑医生。”
她听见应朗的声音平稳而又沉静。
“我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
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没有退缩。
她看向应朗,心想这个小姑娘如此通透,也不打算再拐弯绕圈子。
“是。”
她同应朗解释,那个时候的应朗便成熟稳重到像个大人,举止动作得体,对于检查结果没有任何的不接受和怀疑。
她难得的起了想要和病人攀谈的心,试探着问应朗。
“不怕吗?”
应朗只是垂眸,盯着自己身前的三尺地,细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许久才答一句。
“不怕,生死不过早晚问题,都有定数。”
她想笑应朗一声年纪轻轻便看破红尘,却在触到应朗眼神时下意识避开。
了无生气。
她一瞬间便明白了,原来并非骨子里的冷静淡漠,只不过应朗并没有强烈的求生**,她只觉得心惊。
她没见过应朗的父母,而那个时候的应朗,看病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每一次取药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也尚未恋过一个人,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了无牵挂,一个人来了便打算一个人离去。
她看见了藏在应朗身体里的:
浓重深厚的孤独感。
后来这个叫应朗的小姑娘似乎渐渐的有生气起来,沾染上了世俗的烟火气,会笑了也会同她开玩笑,在很开心的时候还会喊她桑姐姐,一切渐渐好转起来,她向应朗探听几次,应朗便笑着告诉了她答案。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微微讶异,示意应朗继续说下去,应朗有些敬重这个待自己很好的医生姐姐,瞥她一眼后才继续开口。
“她同我一样,是一个女孩。”
她挑眉,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许意料之中,应朗看她没有任何厌恶的神色,自顾自说了下去。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我很确定,我喜欢她。”
在她看到应朗所展现的由衷的欢喜时,她也为应朗感到开心,毕竟这是对病情的治疗有益的,她鼓励应朗去接触那个女孩,鼓励应朗追她,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恰巧也正是她的鼓励,差点将应朗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之后她断断续续地听应朗谈过那个女孩,似乎认识了有了接触,似乎渐渐的关系变的不错,似乎还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她以为事情这样走下去应朗终有一日能够得偿所愿,因为病情稳定下来逐步好转的关系,应朗已经许久没来过医院了,她没料到,再见面时应朗会是那样一副狼狈模样。
她是在一个雨夜接到应朗电话的,半夜急促如夺命般的铃声锲而不舍的响着,她接通应朗的电话,匆忙起身出门在漫天黑雾里寻她,看见应朗时,她难以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应朗。
那个身子骨单薄如纸片,在小巷里站着,抬头淋雨的人。
究竟是不是应朗?
她是在走近后才确认的,那人就是应朗,应朗似乎对她的到来无知亦无觉。
应朗有一身骄傲的骨头,依然如往常般笔直地站立,唇色苍白,牙齿死死撕咬着下嘴唇,咬出了血,便如同一抹红胭脂点在唇珠,红白相间如同染了血的白玫瑰。
惊心动魄的美。
她却无暇细看,举着伞走到应朗面前将人圈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应朗终于辨得来人,声音如同破旧的老风箱般低沉嘶哑。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应朗唤她其他称呼。
“阿酒。”
她了然,抬手轻轻用左手抱住了应朗,她听见应朗乱七八糟的话。
“她不要我了。”
“我又被抛弃了。”
应朗并没有回抱她,只是将自己的额头重重抵在她肩头,硌的她骨头疼。
再疼也不会有应朗疼。
直到她的肩头被洇湿,她才发现,原来应朗在哭,抬头看落雨不过是为了遮挡自己的脆弱,现在这一点脆弱也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应朗,只能一下又一下摸应朗的头发,此刻的应朗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固执的自己舔舐伤口,好不容易愿意同她倾诉,她不敢过激,只敢试探着安抚。
那日过后,应朗又变成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她知道这一切是因那个女孩而起,但不知道起因她也不敢贸然行动,她只能安慰自己,不过从头再来过,还有机会的。
她以为,还有机会的,不过是她以为。
应朗的病之后再无好转,却也没有变的更糟糕,她不知道是好是坏。
直到,高三毕业,那一件差一点毁了应朗一辈子的事发生。
在出事后,她想要联系应朗,应朗却斩断了和她的所有联系,她发现,她找不到应朗了,再之后,半年过去,应朗主动联系了她,和她解释了前因后果,她理解、也体谅应朗,似乎出国一趟,应朗的病情又变好了些,在她面前,过去那骄傲的影子被找回来了些。
再到现在,过去了七年,她再次听到了一声。
暌违已久的:
阿酒。
上一次应朗唤她阿酒时,应朗狼狈不堪,这一次应朗唤她阿酒时,应朗风光体面。
不变的是什么,不变的是,无论哪一次,应朗都陷到了糟糕至极的处境。
逃不掉吗?
她和应朗努力了那么久,多么不公平啊,讽刺又可笑,老天爷总是不想分应朗任何一点善意。
桑酒沉默的太久了,眼睛望向应朗,在看现在的应朗,又似乎在找过去的应朗。
其实还会有这么一天,应朗早就料到了,迟早会到的,早晚罢了,她以前一直这么觉得,现在也是,不过生命因为许之瑾又燃起了熊熊烈火,她想认认真真的活下去了,哪怕再挣扎一次,哪怕再赌一次,她也想,能够做一个正常人,做一个健康的人,去拿一份爱许之瑾的资格。
桑酒回了神,掌间的诊断书掉落到地面。
应朗低头,视线受到遮挡,只看得见“医生建议”那一栏被填上了潦潦一行字。
医生建议:
心脏有轻微衰竭症状,建议早日进行换心手术,否则一年后心衰易有生命威胁。
ps:这一章写完心里多少有点难过,因为许之瑾对不起过应朗,不止一次,还因为小应总身上被病痛折磨而腐朽的气息,很心疼小应总
pss:码字时听的歌是《下潜》
觉得写的时候听很配,意境很合适,灵感就还不错
psss:还是想说一句话,小应总一直值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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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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