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声轻佻的招呼,杰拉德报以酷烈的回应。
——一把锋利无比的银刀打着旋地冲向舍曼的面门,来势汹汹,几乎要在空气中激出火花,不难看出投掷者的恨意,以及为此付出的凶猛决心。
舍曼猛地一转头,那把银刀堪堪贴着他的额发飞掠而过,先在他的皮肤上擦出了一道刺目血痕,而后钉入他身后的雕花屏风,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他固然对这个以心黑手狠闻名于家族的堂兄早有防备,但方才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冥冥中,他的身体在大脑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救了他一命。
“哇哦!”舍曼惊魂不定,脊背后知后觉地浸出冷汗,他伸出手,在前额上摸到了一片鲜红。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对上杰拉德阴鸷的目光,不由咧开了大大的笑脸,颤抖地吸着气。
“好一个死亡游戏,好一个!”舍曼大声说,“堂兄,这真让我想起了我们的青葱岁月,那时候我才十三岁,正是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想尝试的……”
“珍·斯科特那个贱人派你来做什么?”杰拉德毫不理会他说的任何废话,只管单刀直入地发布自己的命令,“想让你来报复我?”
舍曼被打断了话,仅仅显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耸了耸肩。
“海是蓝的吗?星星会眨眼吗?含住胡椒粒的时候,舌头会发麻吗?”他采用了微妙的反问句,“但是呢,除了报复你,我的好堂姐肯定听说了这里的小小种植园……唉哟,圣灵见证,你的心上人干得可真不赖啊!当然,我想这其中也一定有你悉心教导的功劳吧,堂兄?”
杰拉德一字一句地威胁道:“离他远一点!你们这两头畜生。”
舍曼渐渐收敛了笑容,他额头上的血迹快要干了,一种既忧郁,又怅然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
“爱真的能改变很多事,对不对?”他轻声问,“看看你,杰拉德·斯科特,昔日告死的黑乌鸦,如今沉浸在爱里,也成了这么癫狂,不理智的一个人。哪怕在摩鹿加的监狱里,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受刑的时候,你也不曾表现出如此卑微的姿态。你真的爱上了他,为了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惜抛弃姓名,甘愿做一个低贱的奴仆,只为他卑躬屈膝。”
杰拉德没有说话,舍曼接着道:“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的好堂兄?”
他话锋一转,原先那样狡黠,恶毒的微笑,又重新浮现在他脸上。
“——你也是一头畜生,杰拉德·斯科特。”舍曼口齿清晰地说,“而且对于阿加佩而言,你就是那头最大的畜生。你把陶玛斯之眼送给了他,为什么送呢?因为一场叫你满意的游戏。具体是什么游戏呢?你在白塔选中了一个奴隶,你让他爱上你,又误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然后,你就当着众人的面……”
“……闭嘴!”杰拉德咆哮,额上青筋毕现,他浑身的肌肉紧绷,马上就要扑过去,用匕首活活将舍曼捅成蜂窝,舍曼急忙后退一步,安抚地抬起双手。
“好,好,我不提它了。”他微笑道,“但说到底,堂兄你现在束手束脚,无非是因为之前留下的破绽太多了,你瞧,因为你毁容又瘸腿,性格也大大变样,而我们也没有放出你的任何消息,所以,哪怕你用了‘黑鸦’的称号,也没人把你跟过去的杰拉德·斯科特联系在一起,世人只会以为,摩鹿加的前任主人还被牢牢监管着哩!”
“可是,你就害怕这个,不是吗?但凡有一点风声,把现在的你和‘杰拉德·斯科特’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人们就会困惑,就会恍然大悟,因为你们之间的关联太多了,你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也太多了。来猜猜看!你觉得,真相用什么样的方式揭开,才算最好?”
杰拉德憎恶地盯着他,目光几乎可以滴下毒汁:“被珍·斯科特亲自切掉了两根手指的狗,居然还对她这么忠心耿耿,真是赤心可嘉……”
“我能说什么呢?”舍曼摊开残缺不全的一双手,“这就是爱,堂兄你不是体会最深了吗?”
“确实,她操遍了全天下的男男女女,也想不到要脱你的衣服。”杰拉德冷冷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她对你是最特别的,算独一无二的头一份儿?”
与他静静地对视着,舍曼也不笑了。
“就为了你这句话,我改主意了。”他轻声说,“堂兄,我今天晚上来,就是为了提醒你,别想着对我动手脚了,没用的,我在阿加佩身边蛰伏了那么久,对他,还有那个杂种的小斯科特人,全都了如指掌。可能胡安·丰塞卡会稍稍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能解决,还记得吗?就像你教会我们的——死后万事消。
“我可能已经给他下好了慢性毒药,也可能没有;我同样有可能布置好了散播流言的人,不是对你,而是对他,毕竟,查理一世是个再虔诚不过的君主,双性的男人是不是不祥的魔鬼预兆,他比你和我更清楚;我还可能早早嫁接了带病的胡椒藤,丁香枝,你知道的,阿加佩无暇兼顾一整个种植园,况且他很信任我了,我偷偷地瞒下那些香料的病症,相信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更或者,我的几项计划都能同时进行?老天爷,堂兄,我手上有那么多筹码,每一个都对你致命,你要怎么办啊?”
杰拉德脸色铁青,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发着抖。这一生中,他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刻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眼下的情况,绝对算得上一个。
“再见,堂兄,”舍曼·斯科特朝他挥挥手,“不过,除了警告,我也不是无缘无故跑来跟你说这些的——谁让堂姐一百次,一千次地向我下达命令,要我尽可能地折磨你呢?”
“再见!再见!”
他一边轻快地告别,一边轻快地走向出口,旁若无人,好像不是刚从死神手里逃出性命,而只是到集市上游玩了一圈。
不管如何,面对着即将大难临头的时刻,杰拉德·斯科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不是会沉浸在懊恼,悔恨与愤怒里的人。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损失降到最低,绝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痛苦上。
他连夜写信给自己忠诚的大副,要他把已经准备好的五十万弗洛林加码到八十万,并且要求与布尔戈斯的主教会面,讨论种植园的护卫与安保问题。他筹备着这些事,同时紧锣密鼓地为莉莉的“生母”伪造着平生事迹与身份证明,人证与物证都要齐全地备好。如果可以,他会把教宗克莱芒七世的御用医师也拽来西班牙,只专心地看护阿加佩一个人,但这事终究来不及,成不了,他唯有退而求其次,联系着查理一世的御用医师团队,要求他们为阿加佩的身体状况做诊治。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他试图为阿加佩的生活建立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时,舍曼·斯科特却全无动静,只是安心地扮演着“好青年泰尔”的角色。他全情投入,没有丝毫逾越的举止,似乎演得自己都要信了。
他待人彬彬有礼,不失几分羞涩,对阿加佩表现出完美的孺慕之情,对莉莉与女管家也十分和善,完全看不出他在杰拉德面前是多么乖张与阴毒的一个人。
两个斯科特人你来我往,进行着私底下的拉锯战,就在同一时间,第一批胡椒终于到了采摘的季节。七月,暖棚里的胡椒散发出刺激鼻腔的清香,阿加佩大喜过望,主教不惜放下贸易局的账务,指挥起塞维利亚宫的园丁与花匠,伊莎贝拉也动员了宫廷的侍女,要她们轻柔地摘下这些宝贵的香料种子。
一个晴朗的天气,在小筐与编织的篮子里,胡椒一簇簇,一堆堆地聚拢在里面,塞维利亚宫的达官贵人们全都出动了,跟随他们的皇帝与皇后,在暖棚外探头探脑地观望。气氛热闹得就像春游和秋猎,丰收的喜悦几乎笼罩在每个人头顶,鼎沸的人声中,农业大臣借机展出来,高声宣布了他的看法:
“这都是顶好顶好的优质胡椒,完全不逊于摩鹿加任何一年的产出!”
自然,他的话语激起了阵阵的喝彩与掌声,农业大臣高兴得脸颊通红,又鞠躬,又致谢,就像他亲自培育了这些胡椒一样。伊莎贝拉轻轻张开折扇,对她的丈夫耳语道:“您怎么看,我亲爱的陛下?”
“我要说,”查理一世压低声音,“这是家鸽在往屁股上插孔雀毛,我亲爱的陛下。”
伊莎贝拉强忍着大笑,继续旁若无人地耳语:“那好,还是让我们等待真正的孔雀亮相吧。”
终于,在万众瞩目中,阿加佩小心翼翼地走出暖棚,他端着一大扇新鲜扑鼻的胡椒粒,笑得脸颊红红的,蔚蓝的眼睛闪烁着亮光。
他身上满是尘土,长靴也沾满湿泥,但他仍然比在场任何人都夺目,闪耀着灿烂的光辉,看得杰拉德心都发痛了。
“这,”查理一世回道,“这才是我们的孔雀,货真价实,千真万确。”
【对不起妻子们!今天新书预售了,忙得我两头乱跑,这边迟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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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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