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澜翻身下马,薄唇紧抿,霜照掀开厚重车帘,眼神微微凝滞:“你?”
萧清澜语气平静:“公主可是要去朔北?”
“明知故问。”
霜照有些愠怒的说完这句话后,又有些警惕,萧清澜莫不是失心疯了,想在这里刺杀她吧?
她左右张望了下,这是在兴州城门,城门两旁,是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百姓,他们虽然听不到她和萧清澜的对话,但能看得到。
萧清澜如果在城门刺杀她,那除非他把所有百姓都杀了,否则,难堵悠悠众口。
萧清澜大概是看出她的所想,他说道:“臣不是来刺杀公主的。”
“嗯?”
“臣是陪同公主,一起去朔北的。”
一句话,让霜照瞠目结舌,片刻后,才说道:“你莫不是疯了吧?”
霜照向来脾气很好,她几乎把所有的坏脸色都给了萧清澜,但谁能对一个要杀自己,而且背叛自己兄长的人有好感呢?霜照是正常人,她没有。
萧清澜语气没有波澜:“臣的确是来陪同公主,前往朔北的。”
“为何?”霜照忍不住问。
萧清澜缓缓说:“因为臣,不愿做懦夫。”
少女的那些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她说一个公主被凌辱,可能的确会撕碎大齐的体面,可一个太子的头颅被胡人悬于失地,难道不是打断了大齐的脊梁吗?体面和脊梁,难道不是应该脊梁被打断,更让人觉得羞耻么?
她还说:“你宁愿眼睁睁看着你的好友、大齐的太子头颅即将被悬于朔北,你不想着怎么阻止这件事,却想着怎么用法子刺杀我,你所有的手段,都用在对付我一个女子身上么?就这样,你还说青史之上,我将是千秋罪人?你哪来的脸面说这句话?折了脊梁的你,才应是千秋罪人!”
“萧清澜,这样的你,还不能称之为,懦夫吗?”
萧清澜十分痛苦,他第一次感觉到,他杀一人而救天下的做法,是不是做错了,他自认为全了大齐的体面,可是,他会不会也亲手打断了大齐的脊梁?
而脊梁和体面,到底哪个重要?
萧清澜抿唇,和油軿车内的霜照说道:“臣不愿做懦夫,臣决定陪同公主,或许,既能保全大齐体面,又能直起大齐脊梁。”
霜照神情十分复杂,有惊讶,有疑惑,有怀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开口,良久才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万一他半路突然将她杀了,那怎么办?
“臣知道已不值得公主信任,但或许,公主可以试着相信自己的阿兄,相信太子。”
霜照沉默了。
太子对萧清澜信任有加,犹如兄弟,所以,萧清澜应该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禽兽,他应该不会做出假意陪同霜照,却在半路刺杀的事。
霜照睫毛微抬,看向萧清澜,经过这数日的颠沛流离,她也学会了不能意气用事,至少萧清澜才智出众,文武双全,或许,他能在朔北帮助她接回阿兄。
于是霜照点点头:“好,我再信你一次。”
萧清澜也颔了颔首,但他并没有露出轻松神色,而是补了句:“可臣还是不愿大齐体面被碎,若公主在朔北最终还是失败,臣会在公主受辱前,杀了公主。”
果然还是那个萧清澜。
但霜照却没有生气,而是轻笑出声:“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萧刺史,有你这句话,这一路上,我不必提心吊胆,提防着你了。”
-
萧清澜将那张陌刀图样,着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洛京,他是真的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看来若霜照在朔北失败,他是真的会先杀了霜照,再杀了他自己。
霜照也问他,他走了,兴州怎么办,萧清澜说,长史已暂代他一职,他也上书给了皇帝,说兴王被杀,他负有一定责任,所以护送公主去朔北,将功抵过,日后若能回到大齐,任凭皇帝处置。
他就是这样,做一件事之前,先把所有的安排妥帖,故而从兴州出发的路上,霜照都没怎么烦神。
半个月之后,一行人等,到了长安。
长安,前朝国都,但在前朝末年的大乱中,被各个节度使争夺,导致这座繁华帝都变得破旧不堪,史书有云:“宫室、寺观、民居悉被焚毁”,时人有诗云:“落日狐兔径,近年公相家”,昔日公卿府邸,已沦为狐兔穿梭的小径了。
而大齐立国后,长安城也没能重建起来,所以大齐只能选择受损没那么严重的洛京,作为国都。
行到长安下辖的华州时,长安刺史也和当时的萧清澜一样,出城迎接,霜照与他寒暄后,还是说她今夜就住在驿馆,不去长安城了。
只不过这次,除了不想扰民的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霜照不忍心进长安城。
昔日辉煌帝都,今日残垣断壁,昔日万国来朝,今日半壁江山,连皇朝的太子,尸首都陷于敌手,需要他柔弱可欺的妹妹,千里迢迢,前往敌国,讨回尸首。
这种对比,怎么不让人痛心不已。
所以霜照婉拒进入长安城,或者说,齐氏子女,都无颜踏入长安城。
-
歇在驿馆后,入夜时分,霜照已经歇息,不过她心中装了太多事,根本睡不安稳。
迷迷糊糊时,她甚至梦见裴晏,不过这次裴晏穿着月白寝衣,手中拿着陌刀,血迹顺着陌刀刀刃,一滴一滴的,滴到地上,而床榻旁,躺着一个穿着铠甲、气绝身亡的中年男子。
几缕惨白月光透过轩窗,照在裴晏身上,裴晏墨黑长发并未束起,而是凌乱垂下,墨发将他苍白面容遮掩大半,月色中,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瞪着地上的尸体,瞳仁黑的骇人,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幽暗冰冷。
忽然之间,裴晏似乎跟感觉到什么一样,他微微抬头,看着霜照,阴鸷狠戾眼神,让霜照尖叫一声,从梦中吓醒。
霜照坐在榻上,拥着锦被,大口喘着气。
等稍微平复了情绪后,霜照环顾四周。
长安,长安……这是在长安。
而她梦到的,不是那个救她性命、教她骑马的裴郎君,应是那个好梦中杀人的——暴君裴晏。
史载,暴君裴晏,骁勇善战,率叛军多次击退节度使进攻,大有问鼎天下之势,但自兴州到长安后,忽患头风之症,和汉末曹操一样经常梦中杀人,军中多名将士被杀,最终导致叛军怨声载道,离心离德。
所以梦中那个杀人的少年,定是暴君裴晏无疑。
可不是裴客归。
但,她如何会梦到暴君裴晏呢?霜照有些疑惑。
不过这一惊吓,她彻底睡不着了,索性披衣下榻,只是刚下榻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喧嚣声。
-
霜照身子不由吓得一颤,不会是刺客吧?她不会这般倒霉吧,在兴州驿馆遇刺,到长安驿馆,又遇刺。
霜照战战兢兢的,将厢房木门打开一条缝,就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她瞥见侍女匆匆而来,在木门外喊着:“公主,有几十个头发花白的老翁,自诉是长安百姓,来到驿馆门前,吵着要见公主。”
原来是百姓……霜照松了口气,她打开木门:“如何会在这夜半时分来求见?”
“婢子也不知,要么,将他们赶走?”
霜照思索了下:“星夜求见,而且是老翁,是不是有什么冤情?这样,你将他们带来。”
婢子领命,行了个礼后,就匆匆下去。
这时候,侍卫和婢女都过来了,乌泱泱的将霜照护卫起来,方才的侍女已将那几十老翁领来,老翁须发皆白,一见到霜照,就跪倒在地,哭声一片。
霜照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她问道:“诸位老翁,到底何事哭泣?”
一个老翁抹了把眼泪,嗓音沙哑问道:“公主此次,是去朔北吗?”
老翁的口音,不太像中原官话,而有点像河东话,霜照疑惑点头:“是。”
“太子战死在朔北,公主却向仇人乞求尸骨,那么,大齐是要彻底放弃朔北了吗?”
霜照都懵了:“朔北……什么叫大齐放弃朔北?”
几十老翁痛哭流涕:“我等正是朔北人,自四十年前,朔北陷落后,我等日日夜夜,都在思念朔北。”
霜照这才恍然,原来是朔北人,怪不得他们一口河东话,朔北那边,说的便是河东方言。
老翁还在哭泣:“草民的老母还在朔北,四十年了,四十年草民乌发已变成白发,草民夜夜都在思念老母,也不知她是否还在人世……”
其他老翁也纷纷哭泣:“草民的儿子还在朔北……”
“草民的妻子在朔北……”
从这些老翁的哭诉中,霜照得知他们原来是四十年的商贾,当时从朔北来长安经商,没想到恰逢朔北陷落,戎狄人切断了所有通往中原的道路,自此他们和家乡音信断绝。
而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四十年,他们叶落不能归根,亲人无法相见,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几十老翁哭着哭着,痛苦渐渐变成对大齐的怨怼:“难道朔北不是大齐的国土吗?为何四十年了,大齐还没能收复朔北,如今更要去向胡人求和,难道大齐真的放弃了朔北吗?”
这些须发皆白的老翁没什么武力,霜照本不用怕他们,但面对这些人的痛苦和埋怨,霜照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围在她身前的侍卫则如临大敌,生怕这些老翁激动之下,会伤害霜照。
眼见场面无法收拾,忽听一清朗声音道:“大齐从未放弃过朔北!”
是的,萧大人加入团队了,虽然他现在还是有点讨厌[吃瓜]
PS 榜单需要控字数,所以明天不更新,后天更新[托腮]但是入V之后,会尽量日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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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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