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一口血的皇后爬起来护住锦绣,双臂撑开,仰头看着皇帝,“锦绣是我半个女儿,皇上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吗?”
“皇上当然敢!皇上什么都做得出!”皇后盯着他,“你尽管杀我,让和我大哥一同作战的将士们都看看,他们所效忠的皇帝,是多么的无情,在他尸骨未寒之际,打杀他的亲妹妹。更叫天下人都看看,皇帝是怎么义无反顾抛弃结发妻子的。”
皇帝怒视着她,将桌上东西扫落,砸在跪着的众人身上。
“中宫失德,不怪天下大乱。”皇帝道:“皇后癔症发作,冒犯天威,传旨封闭中宫。”
皇帝转身离开,一刻钟后中宫的大门被封死,皇后疯病发作的消息传遍六宫。风印由丽妃暂为掌管,一并和礼部共同策划和亲典仪。
得知消息的李钰君浑身发凉,她知道母后一定是因为她才得罪了父皇。
封闭中宫,不许人送饭,难道不是摆明了让她去死么?
李钰君心急如焚,什么都顾不上,决定再一次放下尊严去求皇帝,只要母后安好,她什么都愿意做。
皇帝并不见她,还指挥宫人将她毫无尊严地架回了芙蓉殿,派了疾言厉色的徐嬷嬷看着她抄写《孝女经》。
一日抄不完,芙蓉殿一日不许提供吃食。
顷刻间后宫变了天,人心惶惶,从前最受宠的芙蓉殿康平公主被皇上厌弃,一向得皇上敬重的皇后娘娘被幽闭,还都断了饮食。
抄了两个时辰,李钰君握着笔的手都在颤抖,徐嬷嬷拿着皇上御赐的戒尺站在一旁,道,“公主,皇上说了,手不能停,停一息就敲手心三下。届时公主可别怪罪老奴。”
“徐嬷嬷,我求你,让我给皇兄们写封书信可以吗?”李钰君道:“父皇要我抄的,我抄就是了,可是母后她已年迈,万万受不了断食之苦。”
“公主!手不能停!”徐嬷嬷大喝一声,戒尺敲在桌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芳年跪下求道:“徐嬷嬷,公主身子弱,您就体谅体谅公主,让她歇一歇吧。”
“芳年,你起来。”李钰君身体疲惫,此刻被惊,脑中却清明几分,她道:“父皇只令我在此处抄书,没说你要陪着我,你去给大皇兄和三皇兄送口信,让他们务必救母后出来。”
“是,公主。”
“先去见三皇兄。”李钰君补充道。
芳年应是,跌跌撞撞起身去了。
徐嬷嬷在一旁绷着脸,没说什么,李钰君手腕酸痛,越写越慢,只能趁着蘸墨的功夫稍稍活动。
又是半个时辰,门口看守的宫人交班,发出阵阵脚步声,李钰君手中的毛笔落在了地上,徐嬷嬷先她一步弯腰去捡,而后递给她。
“继续吧,公主。”
二人目光交汇,徐嬷嬷低声道:“皇上要去行宫敬神,指了安王和靖王同去,两位王爷今日午时已先行一步,公主别等了。”
李钰君神情灰败,父皇他铁了心要母后的命,否则怎会在这种时候专派安王和靖王?
只希望芳年可以说动王府的人骑快马去追。
徐嬷嬷不再言语,像一座沉默的雕像,看着李钰君继续抄写,目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时辰后,芳年回来了,如今凤印在丽妃手里,没她的许可出不了宫门。芳年去求她,对方也不见她。她只好求了出宫采买的宫人送信,等到这会儿,才知靖王和安王都不在郢都。
“公主放心,靖王妃已派人快马去追了,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李钰君疲惫点头,笔墨晕染——卑让恭俭,思尽妇道,贤明多智,免人之难……
静专动直,不失其仪……
为妇之道,分义之利,先人后己,以事舅姑……
鸡初鸣,咸盥漱衣服以朝焉。冬温夏清,昏定晨省……
《孝女经》一个字一个字往她脑子里钻,豆大烛火晃得人头晕眼花,这也是皇帝的吩咐,最多只能用一盏灯。
芳年极力举着烛台,让她看得清楚些。
她哭也哭过,求也求过,徐嬷嬷都不为所动。
夜深之际,宫人送来粗茶一碗、馒头一个,放在一旁道:“丽妃娘娘吩咐,在抄完千遍《孝女经》之前,公主食粗茶淡饭,子时睡,卯时起,为皇上祈福,为国祈福。”
徐嬷嬷问:“可经过皇上许可?”
“自然。”
徐嬷嬷沉默着离开了。
李钰君和芳年分食了一个馒头,饮了茶水。
黑暗中,李钰君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
芳年用气声低低道:“公主,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恩施六宫,宫人无不记挂着她的好,奴婢听她们说晚上要悄悄去中宫送吃用,公主放心。”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被人告发,她们都会死。”李钰君道:“我还是得快快想法子救母后出来。”
翌日。
徐嬷嬷准时报道。
一个时辰后,听到前头有动静,应该是皇帝已出发拜神。
芳年已出门去请丽妃,不到一刻钟,丽妃就到了,她看了一眼徐嬷嬷,道:“你先下去吧。”
“娘娘,皇上让我在此监督公主。”
“有本宫亲自监督还不够?”
丽妃身边的宫女笑说:“徐嬷嬷年纪大了,不宜劳累,娘娘是体谅嬷嬷呢,可别辜负了主子的心意。”
徐嬷嬷走后,丽妃忙道:“公主,别写了。”
“丽娘娘。”李钰君撂了笔,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宫女从食盒里摆出几碟小菜和一碗瘦肉粥,丽妃道:“公主,你先吃,咱们慢慢说。”
李钰君把粥递给芳年让她分为两份,丽妃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是皇后教养出的女儿,和她如出一辙的良善。
可也正是她的良善害她至此,如果她没有收养李钰君,如果她没有将一颗慈母心都捧给李钰君,她也不会冒犯天颜了。
丽妃心中复杂,看着主仆二人大口喝粥,道:“下次我让杏儿多带一碗来。”
“谢丽娘娘。”李钰君脸色惨白,放下碗筷道:“丽娘娘,请你帮帮母后。”
“公主,你救了我和琼枝,我永不敢忘,只是皇后冒犯天威,我也……”丽妃犹豫道:“我虽执掌凤印,但这后宫到底还是皇上的后宫,只听他一人的。”
“如果情势危急,丽娘娘不得不这么做呢?”
“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丽妃问。
李钰君双膝跪地,拔出头上的簪子横在脖颈处,“如果母后不安好,康平就以死明孝心。和亲大典在即,如果我死了,父皇必定责您办事不利。”
丽妃使了个眼色,杏儿快速将桌上的碗碟收起来,打开窗户,穿堂风一吹,味道就散了个干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丽妃点点头,忽而大声道:“康平公主,难道你真要辜负陛下的一番心意吗?”
“丽娘娘,我意已决。若无母后,我活不到今日,就当是我偿了母后的命罢,黄泉路上我们母女作伴,也好过我一人独身活着。”
“公主!”
徐嬷嬷冲进来就见李钰君脖子上已有血痕,她沉声道:“丽妃娘娘,老奴这就去请太医。”
“徐嬷嬷!”丽妃道,“公主求死之意坚决,请太医怕是来不及。”
徐嬷嬷沉默不语,后头却传来一个声音,“装什么?”
施施然进来一个数十仆从簇拥,身量瘦长,脸上多有淡斑的女人,正是十三皇子的生母——兰妃。
徐嬷嬷低头给她行礼,兰妃扫视过众人,道:“谁知你们是不是串通起来的?李钰君,你和你那个废物亲娘一样,总把死挂在嘴边,可实际上数你们最惜命,最舍不得死。”
李钰君死死盯着她,兰妃蓦地笑了,“你这什么眼神?怪本宫坏了你们的计划?”
“娘娘慎言。”丽妃道。
兰妃笑出声,扫过杏儿提着的食盒,道:“是本宫说错了,你们根本没有勾结,继续,李钰君,你继续啊!”
“不敢是吗?”兰妃哼笑一声,“不敢就受着。皇后吃苦都是因为你,害人精!若是你乖乖嫁人,何来今天这一遭?要你下嫁给许怀玉做个侯夫人你不愿意,要你嫁去巴森做皇后你也不愿意。你以为你是谁,天下都要顺你的心意不成?”
兰妃言语间恨意强烈,李钰君却没有被吓到,她道:“兰妃,你先后记恨我母后、我母亲和我,你这一生,实在悲哀。你做不成皇后、做不成贵妃都是皇帝的主意,何必记在旁人头上?”
“皇后告诉你的?”兰妃手紧紧掐着桌角,随即恨恨道:“当年许莞靠着父兄的军功成了皇后,压在本宫头上那么多年,现如今许家人战死,本宫的弟弟成了将军。本宫还有十三皇子承欢膝下,许莞拿什么和本宫比?”
她冷笑一声,“至于你母妃,满六宫谁不恨她?还有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敢出尽风头。如今落到了本宫手里,也是你们的报应。”
“兰妃娘娘,皇上临行前嘱咐丽妃娘娘执掌凤印,暂理六宫诸事。”杏儿道。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教训起本宫了。掌嘴!”
丽妃护住杏儿,道:“兰妃,杏儿是我宫里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
“你们拿了什么东西给李钰君,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等皇上回来,你这个丽妃也当到头了。”
丽妃微笑,“不劳兰妃娘娘挂心。”
兰妃动不了丽妃,调转矛头向李钰君,恨声道:“你还不如死了,你死了,兴许皇后就会向皇上认错,也就能活下来了。”
“你放心,今日我若死了,就是你杀了我,也杀了中宫皇后。我要是死不成,如你的愿嫁到巴森,我一定极尽挑唆,十三皇弟也有十三岁了,长相俊俏可人,巴森首领的大女年满三十,尚未结亲,想必她满意的。”
“笑掉大牙,本宫的小十三是男儿身。”
“谁说一定是男人娶女人,女人就不能娶男人吗?”李钰君笑得渗人,“也许你不能,但巴森首领大女一定可以。届时你以为父皇他要江山,还是要儿子?”
“我母后能当皇后,除了她的身份,还靠她的善良仁慈。多行不义必自毙,兰妃,你若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就不要把事情做绝。”
说罢,李钰君闭了闭眼,心一横,手上用力,簪子瞬间划伤脖颈,芳年尖叫一声扑上去夺了她手中的簪子,哭道:“公主,公主!传太医!快传太医!”
晕过去之前,李钰君歪着头盯着兰妃,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做鬼我也会来找你的。”
卑让恭俭,思尽妇道,贤明多智,免人之难 。
静专动直,不失其仪。
为妇之道,分义之利,先人后己,以事舅姑。
鸡初鸣,咸盥漱衣服以朝焉。冬温夏清,昏定晨省。
出自《女孝经》,唐代郑氏编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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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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