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空气裹挟着水汽袭来,应玉堂深吸一口气轻松跳下马车,回头看向脸色发青的卫公子,发丝有些乱,一路颠簸过来,扶着木板的手有些发白,让人见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应玉堂扭头轻咳一声,将笑意压在眼底:“卫公子,到江边了。”
卫湃指节发僵,虚虚一握恢复些温度,见女子压不住的笑意,躲开她伸过来要搀扶的手臂,略显狼狈的跳下马车,背过身整理衣衫和凌乱发丝,满心懊恼。
赶马车的老伯斜眼瞪向他们,应玉堂拍拍瘪瘪的荷包,看向卫湃:“卫公子身上可有铜板?一路搭老伯的车过来,稍微表示一下,别叫人白帮忙。”轻声说道。
卫湃从衣襟中摸出几个铜板双手递过去:“多谢老伯。”
老伯这才缓了脸色,摆手道:“不碍事,前边就是渡口,要登船可得快些了。”
眼见天色渐沉,上空雾蒙蒙一片。
穿着靛蓝色锦服的男子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指挥着伙计们搬货物:“轻拿轻放!手脚麻利点……”
应玉堂摊开手:“买船票这等小事就由我去办吧,估摸着要一两银子,若是想住的好些……”摸着下巴合计着。
反正她是没有银子。
卫湃递过去十两银子:“这些应是够了。”
应玉堂眉梢一挑接过银子掂量下:“公子在此稍等。”
真是个毫不吃亏分文计较的女子。
卫湃抻直衣袖,江边的温度有些低。
从马车上陆续搬下的箱子看上去又大又重,上面雕刻着一样的藤蔓纹路,仆从婢女们盯着伙计搬运,偶尔叮嘱几句。
几辆繁复富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表面装饰着金制雕刻,帘子是西域丝绸所织价格昂贵,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编织得十分精巧。
马儿鼻中喷出一口白气,马蹄来回踱两步,车上先下来的婢女转身去搀扶车内人,离着稍远看不真切,行动缓慢谨慎,看上去年岁不小,穿着褐色衫裙外搭同色褙子,另一婢女递上一根镶嵌着翡翠玉石的寿杖,贵重且显赫。
卫湃收回目光,应玉堂晃了晃手上的两块木牌:“这个木牌下船后归还可赎回二十文押金。”
说完,注意到十几个大箱子从面前搬上船,抻着脖子向华丽马车看过去:“什么来头,这么气派。”
话刚说完,控诉吵嚷声传来,从船上下来许多人,拎着大包小裹怒目不快,有的怒气冲冲,有的指着船主呵斥,整个渡口都像是要沸腾起来。
“你们也不能这样啊!我们先登船,凭什么要撵我们下去!”
“就是啊……他们人多与我们何干。”控诉声此起彼伏。
船主头疼的蹙眉,无可奈何安抚众人:“已经从别处调了船来,最迟今夜就能登船,你们若是能等就等着,船票减免一成,若是不能等就自行离去吧。”左右他得罪不起杨家家眷,只能以此安抚。
控诉声渐弱,船主趁热打铁:“都别在这里杵着了,先散开,夜间开船再来。”
应玉堂看得唏嘘:“卫公子,这种不平事你要上前管上一二否?”
卫湃斜睨她一眼,抬步向登船板走去,应玉堂抿唇一笑跟在后面,二人被一灰衫家仆拦下。
“烦请二位稍后,我家老夫人与姑娘来了,内宅女子不便簇拥,请见谅。”
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不讲理的话,应玉堂看向卫湃,见他被无故拦下并不恼怒,亦站在身后抱肘不做声。
“小兄弟,你们是哪家贵胄?”应玉堂看着缓缓而来满面雍容的老夫人,低声与拦着他们的家仆打听。
家仆回头看她一眼,斟酌道:“你们不是这里人吧,我们府上姓杨,老夫人乃是当今宠妃的母亲,亦是亲封诰命夫人。”
怪不得排场这么大。
应玉堂恍然大悟状:“是我们眼拙没见过什么世面。”
家仆说完不再理会他们二人,等杨家家眷全部登船后,才放其他人登船。
应玉堂走在卫湃身侧:“卫公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早看出来才不吱声的吧。”瞧瞧人家的排场,他可真是低调。
登上船,他们定的雅间在三层,跟在杨家众人后面,脚下踢到个轻巧的小东西,应玉堂弯腰捡起来,这面具再眼熟不过,看到卫湃蹙着眉,二人对视一眼。
婢女急匆匆来寻:“二位可否把这面遮归还给我?这是方才不小心从箱子里掉出来的。”
接过狐狸面具,婢女转身离开。
应玉堂疑惑:“为何逢春舍的面具杨家也有?”
卫湃心底也布满疑虑,逢春舍的事似乎掀开了极其隐秘的一角,波涛暗涌藏在下面蠢蠢欲动,仿佛是一只猛兽,找准时机将要窥探的人吞噬进去。
整个三层雅间似乎都被杨家住满了,卫湃与应玉堂的房间靠近木梯,为安全着想,应玉堂住在靠边的一间,小房间只有一张窄榻和方桌,推开木窗能看见渡口上忙碌装货的伙计们。
婢女在敞开的门口站定,重重一咳引起屋内人注意,正色道:“姑娘,可否将这雅间让出来,我们愿出双倍价钱补偿。”
看着面熟,是方才来要狐狸面具的小婢女。
应玉堂掏掏耳朵:“什么意思?”
小婢女抿一下唇,神色有些不耐:“意思就是,整个三层的雅间我们杨家都要包下来,为了老夫人和姑娘的安全着想,也方便伺候,只能委屈姑娘与隔壁雅间的公子搬去下层,下层的居所也不错,你们二人还能得到双倍补偿。”
应玉堂支腿斜靠在窗根,闻言歪歪头:“可我为什么要让出来,我们公子也不缺银子,或许我们给你们双倍,你们到下层去住?”
小婢女呼吸一滞,面色瞬间涨红,羞恼道:“你……你……口出狂言……”
应玉堂冷笑一声,当着她的面将门关上,同时,听见隔壁也传来沉重的关门声。
船身剧烈晃动几下,随后平稳起来,窗外是被带动出波纹的江面,在阴云笼罩下深不见底,一整日都没吃东西,肚子空空,从包袱里翻出两张椒盐饼,虽然不热乎了,好在还酥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先咬一口饼嚼着,拿起另一张去开门。
门外却不是卫湃,而是先前那个无礼的杨家小婢女。
将门敞开一条缝,没好气道:“何事?”
“老夫人请姑娘过去。”小婢女面无表情。
应玉堂见她这幅样子,似乎被请过去是个什么荣耀的事情,无语至极。
肚子还饿着,没空与她周旋:“不去。”
“啪”一声,将门再次关上。
不用想也知道,小婢女定然被气得咒骂,可这关她何事,萍水相逢,无论她是杨家还是孙家,都颐指气使不到她的头上。
将椒盐饼送去隔壁房间,正想与卫湃念叨几句,见他脸色发白,额上细密汗珠,问道:“你怎么了?”
卫湃让开一步转身坐到窗边小方桌旁,有气无力:“没事。”
“你看起来可不是没事的样子。”将椒盐饼放在桌上:“是不是饿的?”
卫湃无力斜睨她一眼,胸闷气短,头晕眼花,反胃到嘴里泛酸,闻见面前椒盐饼冷泞的油味,捂着胃忍不住弯下腰。
一日未吃喝,只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
胃中抽痛,额上冷汗淋淋。
应玉堂吓得往后退一步:“不至于吧,这饼味道还不错……”
船身剧烈晃动一下,卫湃面色又白了几分。
应玉堂有些明白过来:“你是晕船了吗?”头晕呕吐,脸色还这么白,估计轻轻一推就能倒。
“别坐在这里了,去榻上躺一会儿。”扶着他的手臂将人挪到榻上躺下,见他不自觉蜷缩捂着胃,眸底闪过一丝担忧。
叹气道:“卫大人真是身娇体弱。”
榻上的人身子一僵,许是没力气反驳,一言不发。
这该如何,应玉堂连连在心底叹气,她可从未照顾过人,早知道不贪他的银子,还叫他的侍卫跟着好了。
卫湃只觉得胃中翻滚,脑中一片浆糊,迷迷糊糊的听见她嘟囔些什么,还有那句‘身娇体弱’听得真切,其余的开门关门声音一概没精力理会。
不知难受了多久,一丝清凉和辛辣的味道冲入鼻腔,反胃的感觉似乎也好了些,睁开眼睛看过去,粗布衣衫贴着他的面颊,鬓角两边是冰凉的触感。
“你在做什么?”声音依旧没多少力气。
应玉堂举起手,两片生姜夹在指尖:“我去问过船上的伙计,他们说晕船用这个法子很有用,生姜切片贴在内关穴,见效快,既然醒了你就自己按着吧,我手都酸了……”说着把两片生姜放在他手上,站起身活动一下,甩甩手臂。
卫湃撑着窄榻坐起身:“多谢。”
应玉堂仔细瞧瞧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你不吃东西也会没力气,还要在船上十几日,总不能饿死吧,好一些了就赶快把桌上的饭菜吃了,然后好好休息。”
卫湃轻轻颔首,目送她出门后才坐到桌边。
桌上是一碗杂粮粥和小青菜,看上去清淡,却很合胃口,他当下见不得油腻油腥,粥还是温的,暖暖的熨帖着胃部缓解不适。
小口将粥喝完,躺在窄榻上沉沉睡过去。
应玉堂房间的窗子一直开着,黑沉的夜幕上星星点点,江水声拍打着船身,翘着腿躺在榻上,不知隔壁的人如何了,想来应该是无事了。
卫湃在雅间躺到第二日晌午,虽然还是会头晕,总算不会胃酸想吐了。
敞开窗吹着江风,望见应玉堂在二层过道上与一怀有身孕的妇人聊着什么,妇人将一包东西递给她,并收下几文钱。
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不一会儿,门被推开。
“你醒了?”应玉堂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果干:“尝尝这个。”
果干是红色的,看上去一点水分都没有。
卫湃捏起一颗放进口中,口水瞬间分泌出来,扭头想要吐出来。
“别吐,你再嚼一嚼。”应玉堂微起身,制止道:“这是我从别处要来的,止吐效果最好,还能提升食欲,晕船的时候吃一颗立马见效,不信你试试,是不是没那么难受了?”
卫湃将满腔酸水咽下,适应过来确实没那么酸了。
“你是从那有孕的妇人处买来的?”
应玉堂点点头:“那妇人也每日都要吐上几回,我料想你们状况差不多,止吐的吃食应该也相通,总之,管用就行,这包你揣好,整个船上再也没有这果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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