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先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后来才到杨茹屋内,老夫人有一阵子患上风寒,成日咳嗦不止,每到夜间咳得更厉害,她守在榻边用郎中开的药方熬了一锅梨水,老夫人咳起来的时候,就一勺一勺的喂。
许是他不习惯这样伺候,罢了,就按照他说的来吧。
先将药碗放在桌上,绕到淡墨脑后挨着榻边坐下。
女子身上的皂角香气混合着药材的味道飘在鼻尖,淡墨微侧头避开,察觉到脖颈以及肩膀被手臂扶着,借住着身后女子的力气半靠坐起来。
青萝见他坐稳,起身将药碗端来。
淡墨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下,甚至都未察觉到苦涩就喝完了。
青萝端着空碗,这样倒真是方便许多。
“既然喝完了,就再躺下休息吧。”
淡墨坐起来也耗费许多力气,但他多日躺在榻上感觉骨头都要化开了:“就让我先坐一会儿吧,躺得头晕。”
“随你。”青萝端着空药碗离开,他还是昏迷的时候乖顺。
走出临风居绕过一座池子拐入后厨,后厨大娘们坐在门口摘菜,见到她端着空药碗唏嘘。
“听说那名侍卫醒过来了?怎么还要你来伺候?随便派一个婢女去替换下你,也不至于光你一人操劳。”
青萝搬过一个小矮凳坐在旁边与她们闲聊:“老夫人的交代……再说,先前他确实伤得很重,估摸着再有几日便能自理了,我还是好好照顾稳妥,交给别人万一添什么乱子,更糟心。”
青萝自幼入府,陪着姑娘一同长大,眼明心细,将老夫人伺候得妥帖,照顾姑娘时也尽心尽力,老夫人让她去照顾一名侍卫,自然有她的考量。
“话说,卫公子对他的侍卫真不错,那锅里的药材都挺贵的,还每日都得换新的。”后厨大娘撇撇嘴。
后期拿药都是青萝去办的,短短数日已然耗费百两银子,她也不免唏嘘。
但当她解开纱布换药时,这些想法就变得可笑。
淡墨靠坐在榻上,腰间的白布巾被解开,一层一层绕着腰间和背后,直到肩头和手臂的也全部拆下来,露出身上狰狞的伤疤。
他下意识微弯腰,想要遮掩一下。
青萝将沾血的布巾扔在地上,拿过水盆浸泡一条干净帕子:“躲什么?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早已看过,那时比此刻难看多了。”那些翻飞的血肉被缝在一起,她都不忍下手,好在如今已经愈合的差不多。
淡墨从前虽也伤过,那些伤痕与这些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浅浅的痕迹已经看不大出来。
她没有吓到就好。
他身上添些伤疤不算什么。
少年看着精瘦却不单薄,身上薄薄一层肌肉贴着骨骼,看上去肌理分明,饶是青萝极力忽视也难免羞窘,替他上过药缠上干净的布巾,匆匆离开的脚步有些慌乱。
踏出临风居被冷风一吹清醒过来,又折返回去捡起地上沾血的布巾和水盆。
“你好好休息。”干巴巴留下一句,再故作镇定的离开。
淡墨活动一下手臂,他已经可以稍微活动一下,这次死里逃生庆幸没有伤到筋骨,养好这一身皮肉伤还能握剑。
公子交代的事没有办好,再见到那些人,他一定将当日所受加倍奉还。
胸前的伤口忽然抽搐的疼了一下,刚提起一些斗志就偃旗息鼓,他还是先养好伤再说。
迷离夜色裹挟着清冷空气袭来,一向寂静的杨府却喧嚣起来,门环被狠狠拍响,打着哈气的司阍刚敞开一条缝,门就被大力推开,将他摔个趔趄。
来不及细看,一众人穿甲配剑踏入杨府。
侍卫们听见动静聚集过来,见对方是官府的人不敢轻易上前。
满院子都被照得灯火通明,杨老夫人穿戴好由青萝搀扶着出现在前院,早已派人去杨茹的院门外守着,不准生人靠近败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卫湃和应玉堂站在一旁不起眼的地方观察着,这些人穿着统一的青黑色服侍,护卫甲胄加身,刀剑配在身侧。
为首的人穿着常服,如此大的阵仗,看上去是冲着杨家来的。
“杨老夫人,本官是郸城监察御史,姓刘。”
监察御史?
应玉堂不动声色眉梢一挑,忽然想起一件事,看了看身边的卫湃决定过后再说。
杨老夫人见识过大场面,即使心中困惑慌乱,也面不改色保持周道微笑:“刘大人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何急事要交代吗?”
刘永抬手摸一把下巴上一掌长的黑胡子:“刘某也不想深夜打饶老夫人休息,不过,戌时初的时候从都城宫中传出一封加急密信,在杨妃处发现一块木牌,上面篆刻着圣上的生辰八字。”
说到此处刻意顿住,意料之中看到杨家老夫人震惊的目光。
继续道:“巫蛊之术无论何时都是大忌,因此,圣上下令彻查杨家,还望老夫人阖府上下配合。”
在场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三言两语的话就将杨家从宠妃国亲拉到祸至满门的地步。
杨老夫人就是深知巫蛊术和那个小木牌意味着什么,才久久回不过神,周家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杨家绝对不能出事。
握紧手杖定了定神:“好,既然是圣上的旨意我杨家定然配合,只是府中有女眷,可否行个方便,让女眷们到前堂来候着,避免冲撞。”
杨府从未沾染过巫蛊,后宫里的绾儿不知如何了,她暂且先将府中安顿好。
刘永思量片刻:“好,老夫人尽快安排。”
杨茹戴着帷帽身上裹紧大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明亮的烛光,黑压压的人影站在院中,心底布满惊恐,手脚都在发抖。
“母亲,发生了何事?”
杨老夫人握住杨茹冰凉的手攥在手心:“茹儿别怕,在母亲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很快就好。”
杨灿凌乱的套着外衫也披着一件大氅小步跑来,看见院中情形先是一顿,紧接着也跑去前厅内。
杨老夫人看看厅内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就连后厨的大娘们都已到齐,才开口:“刘大人请便。”
卫湃与应玉堂站在众人身后,身边是被家仆搀扶着坐到椅子上的淡墨,他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些了,穿着外衫在昏暗处看不出带着伤。
平日跟在杨老夫人房中服侍的嬷嬷方才拉住他们,将他们带到厅内靠后的位置,说是杨老夫人特意如此安排,知道卫湃在查十年前的巫蛊案,杨家如今也受巫蛊案牵扯,恐怕有所关联。
若是杨家真的逃不开,还请卫湃帮忙查明真相。
应玉堂拖来一把椅子靠墙坐着,手上端着一碟子糕点,没想到这位杨家老夫人倒是看得清。
整座杨府都被翻个底朝天,每回各个院子搜查的人回来在刘永耳边低声回禀几句,他的脸色就黑沉一分,看向厅内众人目光锐利的搜寻,似乎想要将他们都看穿。
杨老夫人稳坐内厅,放松下来:“刘大人可搜到些什么?”
刘永忽然向前一步,又止住步子,强忍着降到冰点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为何会没找到。
“时辰也不早了,若是刘大人未找到任何有关巫蛊的东西,可否让我们先休息?”杨老夫人微扬唇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黑压压的人又重新聚拢到院中,刘永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好。”
府门大敞,在他们离开许久后,司阍才跑着去将门关上,不忘用木栓插好。
没有人率先离开,还被那些架势震惊的回不过神来。
杨老夫人拍拍杨茹的手:“青萝,带茹儿回院里去休息,你今夜就在茹儿房中吧。”
杨茹不愿离开,欲言又止的不松手。
青萝绷着脸,心中也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带着安抚意味的搀住杨茹手臂。
杨灿也被带回自己的院子去,厅内的人逐渐散去,杨老夫人由嬷嬷搀扶着,此刻才露出满面疲态和担忧。
“卫公子,杨府从未参与巫蛊之事,绾儿远在都城,如今不知怎样了,可否打听帮忙打听一二?”她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宫中的女儿,杨家离着远,家中也无父兄可帮衬,如今就连打听点消息都困难。
冷气灌入厅内,卫湃目光沉沉答应下来:“好。”
淡墨的伤坚持不了多久,此刻冷汗遍布额头,杨老夫人干净派人将他搀扶回去休息。
一声声咳嗽不间断,嬷嬷轻拍几下杨老夫人后背,劝着她回屋去服用汤药。
厅内只剩卫湃与应玉堂,冷风将烛光吹得恍恍惚惚。
应玉堂掏出一块木牌在手上晃着,眼眸明亮:“他们要找的是这个东西吧。”
扬着眉含着笑,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卫湃一怔,接过木牌仔细看了看,周家的巫蛊案他只是听说,此刻又不在都城,对于从后宫查到的那块木牌也不了解。
“这个是哪来的?”
应玉堂见到卫湃垂眼看她,乌黑的眼睛上的睫毛轻轻眨动,脑筋飞快的动。
她当然不能说是偷偷摸摸在杨家书房犄角旮旯处找出来的。
“在后厨不远的一颗树下发现的,土埋的浅,露出来一块被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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