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热腾腾的馄饨上了桌,梁意手拿汤匙,一口半个的咬。
女孩子吃相秀气,总是呼呼吹几下才往嘴里送,细品味道。她吃了几个抵消胃里传来的饥饿感后,速度就慢了下来。视线落在与她挨着的沈降身上,看愣了神。
沈降坐在矮小的板凳上,长腿曲着,撑在膝盖上的右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拈了棋子落在陈旧的棋盘上,闲适道:“叔,围棋让你下出五子棋的用时了。”
遇到围棋的沈降和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模样大相径庭,他不像许多职业选手有自己的傲气,街边路人棋局向来不看不评判,一味的研究高深棋谱,或者同职业对弈提升自己。沈降兴致上来不挑人,和业余爱好者下也不手软。
这不,梁意吃半碗馄饨的功夫,他就把人欺负的直挠头。
“你这小子倒有两把刷子!”老者一头白发被自己揉的炸起,像个老小孩儿似得不肯服输。“我没遇到过你这种路数,你等我研究研究这局,不一定就……”
“老牛你嘴是真的硬,这都没你黑子的影儿了,还研究呢,起来起来,让我杀一局!”终于忙完的馄饨摊老板不客气拆穿老者,跃跃欲试。“年轻人,老牛可是我们这片出了名的臭棋篓子,还赖皮,就是棋圣来了他也说能跟人家杀的有来有回。”
白发老者啧了一声,不赞同这番话。
“你行你来,还我臭棋篓子,我瞧瞧你跟他下能坚持多久。”
“怎么也比你时间长啊。”老板说的笃定,对于自己高出老牛不少的围棋实力十分信任。
沈降耸耸肩,全然无所谓的模样,接过老板递来的棋罐。
“来。”
话音刚落,棋罐就被人拿走。
梁意把一口没动的馄饨往他面前推推,提醒着:“再不吃就凉了。”
“这……”老板好不容易碰上个练家子,棋瘾上来,正要张嘴劝,一个字都没蹦完,屁股下面的凳子又被老板娘熟练的踢了一脚。他回头,对上自己老婆警告的目光,余下的话都憋了回去,只是手握着棋罐,舍不得放手。
白发老者看看熄了火的两人,嘁了一声,评价:“瞧家主婆一句话给你俩吓得哟。”
梁意听得懂这个称呼。
瞬间红了脸。
“怎么啦,听老婆话富全家!”已婚几十年的老板早就听惯了这话,熟练接腔。他捧着棋罐看沈降,压低声音道。“小伙儿你快吃啊,吃完咱俩得斗一局。”
沈降笑笑,嗯了声,安抚似的看了眼梁意,当真端起了碗。
一口馄饨还没送到嘴边,他突然说,“你陪叔下一局。”
“我?”梁意诧异。
“赢一局给提示。”沈降说。
“叔,我来。”梁意一听这话,当即拿过沈降放在一边的棋罐,拎着自己的小板凳挤到了棋盘旁边。
老板乐道:“行行行,咱俩来一局。”
梁意的围棋启蒙很早。
年幼时便在自家棋馆中被一众来下棋的叔伯逗趣,懵懵懂懂的抓起棋子往棋盘上搁。
不知输赢。
后来被父亲对围棋的热爱影响,每每执子,心就徒然静下来,摒弃纷扰。
只是不论她多么努力,始终资质平平,原地踏步。
原以为业余对弈没那么紧张,但老板起手就给许久没好好下棋的梁意带来些困境,落棋的手也变得犹豫起来。她眉头轻蹙,思索着应对之策,若是开局就不占优势,她想从沈降那里要的提示也无从谈起。
不知是不是梁意的表情太过凝重,老板揶揄着:“小妹,你轻松点下。”
梁意哪里有空回答,却又莫名望了眼坐在她身边的人。
老板见状,顿时敏感起来,抗议着:“哎哎哎,不许看他啊。怎么还场外求助呢,可不许。”
小动作被抓了个正着,梁意脸颊发烫,低声道:“我没看。”
突然,身侧的手臂被人碰碰,三两下吃完馄饨的人把凳子往她这边挪了挪,探头观棋。两人离的很近,梁意能够闻到沈降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味,平抚了她心底的燥意。但下一秒,平静地湖面又被那人一句话轻而易举搅乱。
观棋的人轻不可闻叹了声气,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白陪你下那么多指导棋了。”
沈降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将她拖入过往的漩涡。
自己却像局外人,旁观着一切。
冷静又理智。
接下来的对局梁意溃不成军,没坚持到中盘就投子认输。
老板喜上眉梢,直说小姑娘还要多练练,差点火候。
围观的白发老者见不惯他得意的样子,蹿腾着沈降上阵,大杀四方。
沈降却没了方才的瘾。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梁意遮的严实,圈进一片阴影中。
“实力悬殊,就不浪费时间了。”
“改日,让她再来跟你讨教。”
付了帐离开时,梁意还能听到老板在身后怒冲冲的吆喝声。错失同高手下棋的机会对棋瘾大的爱好者来说实在窝火,只是老板没嚷嚷几句话就被老板娘镇压回去,只能憋着火给客人煮馄饨。
梁意收回回望的目光,仰头看着与她并肩而行的人,抿抿唇,开口问:“我们去哪儿?要回家了吗?”
沈降停下脚步,伸手拦车。
“去棋院。”
庆市的棋院离一扬俱乐部很近。
有段时间,比起俱乐部和家里,梁意更喜欢在棋院待着。
她总是坐在二楼靠墙的角落翻看着一本崭新的围棋入门书籍,安安静静的,也没人会来打扰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梁意开始享受棋院的氛围,甚至偶尔会主动跟着梁旭过来,一待就是一天。
在这里,她不用见到对她面露愧色的父亲,也不用在大伯母面前故作乖巧,没有人会时时刻刻借口关怀安慰,逼迫她戴上假面。
棋院对正值敏感期的梁意来说,是难得的避风港湾。
直到某天,一直空着的棋盘对面突然坐下一人。
沈降托着下巴看她,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梁意没回过神来略显呆滞的发懵模样。
他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叩了叩桌面,开口道:“需要我陪你下一局指导棋吗?”
指导棋顾名思义,类似教学求指教的对弈。
一般情况下都是棋力较弱的一方向老师前辈求教,压低姿态,毕恭毕敬的请一盘指导棋。
梁意认得沈降。
在不久前的青少年围棋世界锦标赛中,他过关斩将在个人赛决赛中以绝佳的状态零封对手,摘得青少年围棋世界锦标赛个人赛冠军的头衔,成为了国内最年轻的直升九段。
风头正盛,一时无两。
少年的邀请令她惊讶堂皇。
梁意愣了愣,刚想拒绝,那人却已经把她摆的乱七八糟的棋子都整理好了,正襟危坐的看她。被赶鸭子上架,她只能也端端正正的坐好,两人望向彼此,规规矩矩行了欠身礼。
彼时梁意正值升学季,已经许久没好好下过棋。手里的新手入门看多了,思维也重归新手,要多菜有多菜。加上对面坐着位九段高手,人就更加紧张了。
可沈降意外的有耐心,语气平缓随和,一步步的指导。
“基本定式记得挺牢。”
“围棋基本定式千千万万,记几个常用的就行。”
“但是死记硬背反而会影响你前期的布局,你看,你这个星定式铺得挺好,但下到后面就有些前后不搭了。”
“这个时候白子应该下E3,扳。”
“然后走A12,长。”
脑子里被沈降突然塞了这么多知识,梁意完全没有功夫想其他的事儿。她像是被人上了发条的音乐盒,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最后彻底迷失在了对局里。也正是这盘指导棋让梁意发现了压抑乱糟糟情绪的新方法。
她只需要不停的思考着对局,不停的回想着沈降的话,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也是从那次开始,只要梁意跟着梁旭来棋院,过不了多久沈降就会不请自来。
开场白永远是那句。
“需要我陪你下一局指导棋吗?”
那段日子,梁意除了回学校上课就是泡在棋院,比某些职业选手去的频率还勤。
沈降不是每次都在。
偶尔被前辈喊去三楼或是参加比赛无暇分身就会专门留给她一道简单的死活题让她打发时间。
死活题不难,梁意认真研究基本上都能解出来。
她会把自己的作业留在常坐位置的棋盘下面,下次来就可以看到新的题目。
时间久了,梁意也会担心影响沈降,小心翼翼的提出后,他却笑道。
“要不要看一眼我最近在棋院的胜率。”
“托你的福,我可是进步了。”
庆市棋院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但凡登记在册出身庆市的职业棋手都可以自由出入棋院,也可以互相约对局,切磋学习,当然对局必须建立在双方都愿意的基础上。庆市推行围棋已经有些年头了,职业棋手的数量在全国也名列前茅。为了在没有比赛的日子里仍然能让棋手们维持在一个好的状态,棋院会有专人记录每一次对弈并且计算胜率。
甚至到了年底,还会结合个人胜率和场次举办颁奖仪式。
梁意听梁旭说过,也知道高段位的前辈们比较难约对局,最后还是他们这群小辈和在五六段沉淀的师哥师姐们受益最大。
或许是因为沈降的话,那天临走时,梁意鬼使神差的拐到了一楼的公示牌前。
公示牌上本月胜率最高棋手一栏里正是沈降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惊人的数字。
梁意盯着沈降的名字看了许久,对他天才的名号有了更加真切的认知。
女孩儿的视线从名字到胜率,最后落在空空如也的所属俱乐部一栏,上面写着无。
就在那时,梁意的心里不由得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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