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没有参加毕业典礼，在拿到毕业证书以后就仿佛查无此人了。或许是大学时太过意气风发，以至于他的了无行踪变得格外令人诧异，到现在演变成了新生入学时挂在嘴边的“传奇人物”，有人猜在那次轰动各界的抄袭事件后他出国了，有人猜他失去了所有天赋回归平淡，说不定在哪个街坊小巷里卖煎饼果子，更有人说他因为抄袭事件进了监狱还在坐牢。
然而以上种种只停留在猜测，虽说大家都对他的陨落津津有味，然而说到底没人能联系得上陈生本人，定论也就无从取证了。
“所以你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季明问。
季明虽然有陈生的联系方式，可每次叫人出来吃个饭总是再三推脱，或者干脆不回消息。
陈生没径直回答，一手招呼服务员点餐，在报完一长串菜名后终于开口：
“没干什么，在帮忙家里的生意。”
举手投足间天衣无缝，如果季明没有教过陈生，铁定就这么给他骗过去了，也就不会发现刚才陈生报的那串菜名，其实是在思考如何应对季明的突然出现。
季明和陈生是同一类人，最知道怎样撬开这个小狐狸的嘴巴。
“陈生，老师从来没有怪你。”季明恳切道：“那天晚会散场是我硬把你推回去，是我......”
“老师”陈生拦了他的话，余光看见李凌的神色，说：“不着急叙旧，你还没跟我说李凌是你的学生。”
时隔多年季明仍能一眼看穿这个学生心思，虽然话说到一半，还是尊重陈生的想法。
“那改天再说！我还没问呢，你怎么跟我的学生搞到一块去了？”
“我就是不是你的学生了么？”陈生反问。
两人莫名奇妙开了个话匣子，又突然你一言我一语想悄然糊弄过去。季明口中的“那天晚会”应该指的是陈生获奖一届的颁奖晚会，李凌早已经坐车离开了北京。
“李凌？”
“嗯？”李凌没从思绪中走出来，不知道他们刚才聊了什么。
“李凌你不知道吧”季明笑着说：“陈生是我最早的一批学生，你现在又是我的学生，完全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认识！看你比陈生小几岁也不太可能是同级，你们两个家里住附近的？”
“不是。”李凌回答说：“我高中认识他的，他那个时候在念大学。”
“哦呵！”季明一拍脑袋，豁然开朗。
“原来你那时候天天一下课就外学校外边跑，是去找李凌啊你小子！”
刚才说起晚会散场的事情就悄无声息地绕过去，到这里又坦白从宽了。
“怎么了？”陈生理所当然道，给季明倒了一小杯红酒。
季明愣了一下，轻轻推开，手指在肺部的位置碰了碰，说：“喝不了了。”随后拍了拍陈生的肩膀，问：“对了，李凌参加青花赛你知道吗？他跟你一样也是在大一被我抓过来的，我感觉啊，再培养培养你也比不过他。”
话落，季明一脸宠溺地看向自己的宝贝学生，感觉哪哪都在闪亮亮地发着光。
在没遇到李凌之前，陈生除了上课就是去季明的工作室打下手，很多时候跟季明一块琢磨手稿的时间比上课时间还要长。季明惜才，碰到了不肯撒手，也就是说李凌现在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的情况。
......
陈生原本坐在两个人的中间里李凌近点儿，不然不着痕迹地将椅子往季明那边挪了一些，隔开他和李凌之间的距离。
“他知道。”李凌说话语气慢吞吞地，听起来很乖：“初稿已经交上去了，陈生是我的指导老师。”
季明刚举起筷子想夹菜，听到后半句顿时有一瞬脱了力。
青花赛参赛选手的指导老师并非一个幕后角色，而是要跟着选手一起曝光的。如果李凌一路过关斩将到了决赛，那么此前每一轮的颁奖典礼陈生都要出席，有时还要接受媒体的采访。
这种他人求之不得的曝光曾经一举击溃了陈生的高台，为什么现在他却愿意再一次回到公众视野。
季明不清楚陈生在打什么算盘，只是他笃定，如果陈生有意回来翻了那一局，他必定全力托举。
只是季明只猜对了一半，有人想翻局，不过那人并非陈生。
而是李凌。
“初赛的电子稿我已经交上去了。”李凌说着拿出平板，点开手稿向季明递过去。
“是衬衫啊！”季明放大缩小，看得很仔细，最后定论道：“这过初赛是毫无悬念了。赛事机制最近频繁改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初赛结果会出的很快，你回去以后看一下这两天的课，哪些可能会跟颁奖典礼撞上的，提前跟授课老师打个招呼，搞不定的你跟我说一声。”
“好。”李凌点点头。连初赛都要弄个颁奖典礼，这种事情在设计类大赛中还是第一次有，没人参加过，至于怎么准备，更是让人一头雾水。
“哎！”饭吃到一半，手机弹来消息，季明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找李凌吃饭了。
“你看我这记性，有个同学我想介绍给你认识，她从高中开始就接触青花赛的后备工作，机制流程什么最清楚。”季明话落，一个女生敲门进来。
“嗨你们好”女生笑着打招呼。
李凌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一定在哪里见过。
“介绍一下，这是王欣。”
原来是那天给李凌送绷带的那个女生？李凌和她居然是同校的？
“怎么？你们两个认识啊？”季明问。
“认识。”王欣说：“我们两个都在青年设计协会，那天我还......”
李凌也学会拦话了，给王欣接下来要说的话给拐了一个弯：“帮了我一个大忙。”
陈生站起来，主动给她倒了一杯茶，没等季明介绍自己，先行开口：“王欣你好，我是陈生，李凌哥哥。”
......哥哥？
李凌不自觉捏了一下耳垂。
“好好好，认识就好，都先坐下坐下，吃饭呢。王欣，麻烦你跟我们说一下这届青花赛的赛事机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官方消息一天一改动，一天一更新，我懵圈了都。”
王欣摇摇头，无奈开口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些消息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好像是赛事背后最大的那个主办方忽然撒手不干了，剩下几个话事的人水平也浅，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乱糟糟的。”
王欣叹了口气，转向李凌，继续道：“不过李凌，如果你有十足的把握能过初赛，那你赶紧开始筹备复赛。初赛审稿时间特别短，下周六就是颁奖典礼了。”
陈生皱起眉，不解问：“这一届的时间这么紧凑？”
“因为主办方临时决定在复赛的颁奖典礼上办一场走秀。”
“哈？”季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赶不上这个圈子的潮流了。
王欣摆摆手，上头的指示底下干活的就只能照常执行。
“走秀？怎么个走法？”季明问。
“选手可以自己找模特，或者主办方找，后者需要付费，唔......具体的安排现在还没定下来，可能要等复赛主题出来之后才明确，到时候有消息了我第一个告诉你们。”
王欣这番话说完，机制倒是提前知道了些，算没那么稀里糊涂，可其他三个人没一个真的松口气。
陈生放在酒杯上，指尖绕着杯口来来回摩挲。
那帮人简直乱来。
“对了李凌。”王欣忽然开口：“有个东西会长拜托我交给你，我顺路给你拿过来了。”
话落，王欣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李凌，却似乎往陈生那个方向拐了个弯，被陈生接过。
“还有，会长说如果你有空的话明天中午去协会一趟。”王欣想了一下没有什么漏说的。“那我就先走啦，我晚上约了室友看电影，快开场了。”
“行，那我们也正好撤了。”季明站起来说道。
“老师，那我先走了。”李凌刚想转身离开，被季明揪住后衣领，问：“你走去哪？我刚好回学校顺路送你回去。”
恰逢陈生把车开到门口，摇下车窗，却并不打算替李凌解释他到底要去哪里。
“我，先不回去。”李凌支吾道。
可惜季明没多想，系里一堆男生天天晚上偷溜出去泡吧打游戏，最近一周尤为猖狂，季明已经接到很多辅导员反馈学生夜不归宿的问题了。李凌是他最得意门生，平时乖巧听话，现在这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更让季明一心觉得李凌现在不回学校势必是要去干什么坏事情。
陈生终于开口，笑道：“他在校外租了一个房子，我送他回家。都当上院长了，还管学生这么紧。”
“房子？”季明更觉心伤，质问道：“这件事情你怎么没告诉我？”
“不是我租的。”李凌趁着季明松开手，赶紧跑上车。
陈生朝季明挥挥手，关上车窗。
“我下次给你发消息再不回试试看，断绝师生关系！”季明愤懑道。
“知道了。”
怎么这两个学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季明觉得心累。
这附近虽然离大学城远，可到底是购物中心，人多车更多。季明视线一路追着两个人的车，拐了几分钟还在地上停车场。
看了一天的教材，霓虹灯晃得眼睛又干又酸，季明摘下眼镜使劲揉了一把眼睛，再带上的时候那阵雾蒙还没有褪去。车子已经拐到出口了。
雾蒙间视线内所有的东西都是擦影，季明能看到李凌头靠在窗边，记忆中某个碎片忽然激烈在震动试图与此情此景相匹配。
终于季明想起来了。
三年前他在陈生的画本看见一副画夹在中间，画上的人是一个少年的侧脸，头发盖过眼睛，光影斜下，似乎睡着了。
他从不刻意去追溯昨日种种，发生过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对于陈生的消失他给予最大的尊重。
可偏偏人就是在最最偶然间一不小心疏通了所有时间、事件的节点和信息。
那个将绣花送给陈生的男生，那副被盗窃的手稿的所有者，陈生宁愿埋没自我也不愿将他的信息透露给媒体。
天啊，那个人竟然是李凌吗？
季明不由得鼻头一酸，突然想起电影中因果循环的狗血桥段，恨极了命运的所以然竟发生自己两个最宝贝的门生身上。
你啊，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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