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圣樱·悲寂之秋

御风而行。

前往冰族的路上,言卿注视着南寂秋的眼睛,坚定道:“小秋,我会努力保你平安。”

她笑了笑,对他说:“没事。”

她出生的时候,正值深秋。

南家院落中,一棵梧桐孤零零地矗立着,呼应了那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寂秋。

她虽是大夫人楚璃之女,却不受家主宠爱。南渊亦纳妾无数,彼时正为新纳的小妾疏络神魂颠倒,楚璃大夫人之位有名无实。她见得最多的,就是娘亲独自站在门口,倚栏出神……

“娘亲你在干嘛呀?”小小的南寂秋扯着楚璃的袖子,不解地问。

“娘亲在等你爹爹来啊。”楚璃温柔地笑了笑,脸色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苍白。

楚璃病了,只是南寂秋什么都不知道。直至那一天,娘亲突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她吓坏了,哭着去找医师。或许是大夫人不受家主宠爱的缘故,连医师都怠慢,姗姗来迟……她温柔如水的娘亲,早已被病痛折磨地昏了过去。

南寂秋在榻边守了三天。在此期间,南渊亦一次也没来看望,甚至不曾托人捎一句关心妻子的话。

因为,疏络怀孕了啊。

她突然很怨恨自己的父亲。是他的始乱终弃、不负责任,才把娘亲害成这样……

难得的晴天,娘亲略有好转,她终于有心情去南府的花园玩。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乱花渐欲迷人眼——她记得,那是个春日。

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入丛中。当初到底还是孩子,有几分孩子心性,见到蝴蝶就用手去扑。无奈蝴蝶飞得太快,反而害她绊倒在一片五彩缤纷之中。

南寂秋不甘心地随蝴蝶追去。身后,难得出来散心的楚璃忙提醒:“小秋,跑慢些!咳咳咳……小心别撞着人家!”

一语成谶。

专心扑蝴蝶的南寂秋,没把娘亲的话放心上。石桥边站着几个人,蝴蝶飞入了人群之中,她便也扑入了人群之中。

“嘿!扑到啦!”她右手攥住了那只蝴蝶,先是心中一喜,后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回过神刚要道歉,映入眼帘的却是疏络的脸。

她讨厌疏络。于是,她将“对不起”咽下,倔强地没有道歉。

“小孩子太调皮可不是好事。”疏络意味深长地说完,忽然将身体往后一仰——

哗啦!大片湖水溅起。远远看去,就像是南寂秋将她撞倒,跌进了湖!

“南寂秋!”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传来。她听到声音的那刻,便知一切都完了——是南渊亦。

南家家主冲了过来,狠狠甩了女儿一耳光,就慌忙跳下水救那小妾。

“小秋!”见女儿被打耳光,楚璃心疼得五内俱裂。

……

多年后,她回想往事,始终还能清晰忆起脸颊一侧发麻的痛感。哑然低头,手中那可怜的蝴蝶,由于她将拳头握得太紧,蝶翼已支离破碎。

折断的蝶翼,恍若她今后跌宕的命运。

“夫君,我孩子没了……”躺在榻上的疏络楚楚可怜,抹着眼泪控诉,“寂秋!你为什么要把我推下去……”

南渊亦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女儿:“你娘指使你的?”

“不是!”南寂秋震惊,连连摇头辩解,“我根本没把她推下去!是她自己摔下去的,这是诬陷!”

楚璃面对丈夫无由来的指责,心如死灰:“夫君这是不明事情缘由,就要全怪在我与小秋身上?”

“络儿的孩子没了。”他阴沉着脸。

“小秋也是你的孩子!”因情绪过载,楚璃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南渊亦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结发妻子,突然发现,她完全不及初见时那么美丽可人。再说,她向来与络儿不和,才叫南寂秋推络儿下水……

越想,南渊亦越觉得烦躁气怒。榻上的疏络,拉着他的袖子:“夫君,络儿害怕……”

南渊亦心一横,下达了一个惊呆在场众人的命令:“将楚璃、南寂秋逐出南家,立疏络为大夫人!”

……

她记得疏络脸上未来得及藏起的得逞笑意,记得南府的深红色大门在眼前关上,记得娘亲声嘶力竭捶打着门,也记得自己暗暗发誓,要南家的牌匾化作齑粉……

疏络那抹笑太明显了。假孕。不存在的死胎。南寂秋恍然。

没有一个人为她们求情,那就都去死吧。

很久之后,她听说,当初贴身侍女绾儿为她们求过情。

被疏络叫人乱棒打死了。

站在仙月府大堂里,她携着娘亲跪下,恳求族长救救她娘亲。她知道仙月族和命运缔造者之间有渊源,彼时的命运缔造者,正是仙月锦笙。

命运缔造者若要更改众生命格,那太容易了:手指一动,星线就能重新交错。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愿不再流离失所,只愿命运重来,娘亲的病能够好转。可是没有。这些都没有。

她记得仙月尘邈近乎决绝地背过身,说了两个字:“不行。”

仙月族那么多人聚在府邸,分明是冷眼旁观的看客,还非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阮瑛莲说可以帮她娘亲治病,哈,真是惺惺作态,就在他们犹豫的间隙,她娘亲死了。

死在仙月族的大堂里,死在仙月尘邈后来被杀的地方。

命运缔造者,是她心中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神明啊……而她信奉的神明,无情地抛弃了自己的信徒。

——曾经,我以命运缔造者为信仰,此后,我再没有信仰。

当一个人信仰被毁灭,一颗心经历极致的绝望后,迎来的便是死水般的平静,再无波澜可言。

南寂秋再想不起,当初她是怎样背着娘亲的尸体离开仙月府的。唯一只记得,湖畔边两个少女的欢声笑语:

“阿瞳,说好让让我的呢?躲这么隐蔽,我哪里找得着啊?”

“哪有!明明是阿西你没认真找,哈哈哈哈哈哈……”

“哼!”

本是少女欢快的笑声,于她听来,不知怎么,那笑也成了对她命运的讥诮,如同大厅中人怜悯的目光。

凭什么,同样是年龄相仿的少女,自己要沦为孤儿流离失所,而她们还能那么开心……?

如果你也遭遇和我一样的处境,你,还会笑吗?

埋葬楚璃后,她彳亍于滂沱大雨,雨水将头发打得稀湿。她哭不出来。

瓢泼而下的雨,洗不尽的罪孽。好冷。

南寂秋靠在楚璃墓边,快要失去知觉。雨水挂在她长长的睫羽上,美丽而苍白。

一双手,轻轻触碰着她。好陌生,却给了她黑暗中仅存的一丝温暖和救赎。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对方是何许人也。徒劳。她的眼皮太沉重了,再怎么努力去睁,也只能隐约看见一袭干净的白衣。

她还听见有很多人在说话,但雨声太大,她听不清。

“她看上去很虚弱,不能见死不救。”

“我们只是护法候选人,出来历练罢了,这些事也不归我们管吧。”

“可是,我觉得见死不救说不过去……”

众人的窃窃私语,没有讨论出实质性结果。有人忽然问道:“少族长,您怎么看?”

白衣的主人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救。”

他声音清冷,像在雪水里洗过。但这简简单单一个字,换回的是她的命。

冰冻的……温暖。

于是她有了第二个信仰。她坚定地信仰着,那个给予她新生的白衣神明。

冰族有一条规定:救死扶伤,天经地义。那些流离失所的人,获救后就留在冰族当侍从或侍女。

南寂秋原也是个小小侍女。直到那天……

她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长廊交错,廊柱上镌刻神秘古朴的银色纹路,两侧悬挂水蓝风铃,随风飘荡的流苏恍若起伏的海浪,水雾游走。

贵族气息浓郁,却冷清到令她心悸。那瞬,南寂秋以为自己在月华浮动的海边,出了神。

她有些迷路,穿梭于条条长廊间,最后晕头转向。叹了口气,绕过拐角接着摸索,忽然脚步一僵:

有人。

一袭白衣,和她擦肩而过。

干净又疏离的感觉,有些熟悉。但此时此刻,南寂秋想不起那么多,连忙叫住他:“请问、请问一下,去大殿的路怎么走?”

白衣少年转过身,看着眼前迷路的人儿,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他淡淡开口:“右拐,直走,穿过两条长廊就是。”

听见对方声音的那刻,南寂秋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是他!

是那个将她带回冰族、赐予她新生的少族长!哪怕她忘却了所有人,都不可能忘却他。

一时,她百感交集。他眼眸好清透,不染尘埃的清透,望向她的那瞬,如神明朝尘世投来惊鸿一瞥。

她记得,自己带着局促和惶恐,连连向他道谢;而他自她身旁走经,颇有风度地说了一句“不客气”。

临风院的匆匆照面,未曾想竟成一眼万年。

他一袭白衣翩然,高处不胜寒;她一时目不转睛,却彻底动了心。

南寂秋去求冰族族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成为护法候选人的一员。冰子翼思索良久,看她心诚,最终还是应允了。

她始终记得,初到风阑庭那日,白衣少年安安静静倚在门边。温暖的阳光笼罩了他,但不知为何,他举手投足间,还是有种不动声色的冷感。很难想象,眼前年龄相仿的白衣少年,从此要用他单薄的双肩,扛起冰族少族长和冷月派祭司的责任了。

与如今的冠绝天下、倾华无双不同,初见时的他,用“俊俏”一词形容再合适不过。

小时候的神明。长大后的神明。想到这儿,南寂秋笑出声。

学习逆归诀时,她苦练良久,却始终没能掌握。训练结束,她仍未离开风阑庭,想着自己再练练。又一次失败后,她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动作错了,先振臂再抬手。”

原来,白衣少年也没走,他一直坐在她身后的长椅上。南寂秋猛然回头,有些意外:“少族长……”

“根据我说的动作,你再试一遍。”

那时,他还不是正式的冷月派祭司,自称用的是“我”。她连忙点头,遵照振臂、抬手的顺序,又练了两次。

比先前好一点,但不多。

他朝她走来,她却不敢靠他太近。她知道他爱洁,生怕自己沾染了他。

他薄唇一动:“看我动作。”

神明为她示范……南寂秋讶然。

已经很近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近。如果……她能当上他的右护法,是不是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心绪纷繁。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学习术法这件事上。

“懂了么?”直至他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将她拉回现实。

“懂、懂了。”南寂秋慌忙回答。一时间,她惊讶于自己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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