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饭团捏完,乐嫣洗过手后站起身,顶着一张通红小脸,要往帐外跑。
阿隼自然不让,在帐门边上一伸手,单臂将她拦腰抱住。
“李乐嫣,夜风一吹,能将你整个人都刮飞了,你要去做什么?”
她低着头不看他,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平静:“帐中闷热,我想出去透透气。”
“那我陪你去。”
冬捺钵所在的白马淀有些荒凉,沙洲上榆树和柳树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如妖魔趴伏在地面。
出了营地,草甸深处时不时传来动物的怪叫声,乐嫣吓得面无血色,依然一声不吭地攥紧裙角,自顾自往前走。
阿隼双手环臂,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心绪逐渐焦躁:“从瓦桥关到杏埚还没走够么?李乐嫣,你——”
“我小时候,听过你们契丹祖先的传说:‘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相遇为配偶’。契丹八部便是他们的后代。”
十六娘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隼不觉冒犯,倒是很有兴致地开始同她争辩。
“既是传说,又怎能当真?我族实乃突厥可汗阿诗勒鹘陇匐白眉特勒的后裔,自祖辈起,就已是朱邪氏之主。”
前朝时,契丹先祖曾归附于突厥。两族往来联姻,数代之后自然一脉相承,将沙陀族视为奴隶。阿隼说的话极其傲慢无礼,却未必不是事实。
见乐嫣又开始默不作声,他一时无趣,语气也越发嚣张:“而你的父亲邈佶烈,原本只是朱邪沙陀族部民。他如今战功赫赫,必定不愿屈居人下。”
最后这句话一字一顿,尾音带出隐含挑衅的危险气息。即便背对着阿隼,她也能察觉到身后之人眼中沸腾的征服欲。
十六娘子回过头,深深望他一眼,忽然神色讶异地喊了句“三姊姊!”
隼立刻顺着她视线转身,四处察看。可惜天上乌云蔽月,夜色中唯见树影摇曳,风拂草动,无半点人踪。
“李乐嫣!你竟敢骗我!”阿隼再次转过身,却发现刚才还近在咫尺的小娘子,此刻也跑得无影无踪了。
一路风如刀割,乐嫣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跑上了独卢金山。
她站在山顶,几乎咳出满腔血腥气,呼吸才逐渐平缓。
随后,被迫颠沛流离许久的小娘子抬起头,眺望南边,只能看见月光缓缓照在远处,草滩之间流水熠熠,像束于绿袍上的一道晶莹玉带。
远在晋阳的王氏容貌明秀,有“花见羞”之誉。
李乐嫣虽非王氏亲生,但自幼养在她膝下,竟也有九分神似。待到及?,已是菡萏初绽,实属李氏小娘子中最为清丽的一位。
隼追到山上时,风中有细雪如絮飘落。
十六娘子立在月下,身形纤弱伶仃,裹在白狐皮毛制成的裘衣里,仿若一尊小小玉人。
冬夜里呵气成雾,月色雪光两相映,皎白毳领更衬出李乐嫣的柳眉朱唇,整座独卢金山因她而化作一处仙境。
那一瞬,他竟不敢上前。
生怕下一刻,她所在的仙境就会随风逝去。
次日,太巫们开始绕帐摇铃。
乐嫣在唱颂声中浑噩醒来,缓了很久都没能想起,自己昨夜是如何回到毡帐中——
似乎是她甩掉阿隼,一个人爬上独卢金山去看月亮。后来阿隼追上来了,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相识多日,他很少有这样耐心等待的时候。
又或者,捉拿三姊那次,就是阿隼最有耐心、最沉着冷静的时刻了。
但不知为何,他把乐嫣也塞进车里,一起带了过去。
围困三娘子之前,隼撩开车帘,笑意有几分轻佻,甚至邪气:“李乐嫣,你是希望再次姊妹团聚,还是希望你的三姊能从我手里逃走?”
“三王爷,你放她走。”她双手紧握住对方手腕,情急之下,眼泪夺眶而出,“我跟你们回去当人质。”
“人质?你们分明只是战俘。”
隼依然在笑,视线却如心思飘忽不定。
一会儿想到自己单手就能捏住她又白又细的双腕,一会儿觉得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很美,如果是在被他捏住手腕的时候流泪,应当会更美。
而后,他却只是伸手揩去她腮边泪珠,驭马而去时,脸上笑意全无。
李三娘子最终被唐军所救。
自此直到南归之前,乐嫣再也没见过她。
即便是在梦里,十六娘子所能看到的,也只有一个阿隼。
圆月如璧,辉映万物。
他们并肩站在独卢金山上,她觉得浑身发冷,就很自然地伸手,去阿隼袍襟内取出那只高不过三寸的鸡冠壶,灌了一大口酒暖身。
阿隼似乎又笑了。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脸边问道:“我的酒好喝吗?”
乐嫣被辣得两耳发麻,眨了好几下眼,好不容易将冒出来的泪花压回去,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她摇了摇头。
“再试试?”隼循循善诱,语气轻柔,堪比情人耳语。
十六娘子毕竟少不经事,顿时被哄住,果然又灌了自己一口。小酒壶刚从唇边拿开,隼就抬手捧着她后颈,低头覆上去。
乐嫣刚喝到嘴里的酒被一抢而空。
醉意偏在这时冲昏头脑,她双手同样紧搂住阿隼,竟想将那口酒抢回来。
一来二往,无非唇枪舌剑,抵死勾缠。
她终于在此刻骤然惊醒。
帐外曙光隐现,李乐嫣敏锐而惊恐地发觉,自己睡在隼的怀里。
顿时分不清,一切是梦境,还是真实。
小娘子她模样乖巧,醉后睡相却很不安分,枕着他右边肩膀睡到半夜,人就伏到左边胸膛过去了。
隼被她小小一只压着,便是不重,久了也喘不过气,干脆用狐裘将乐嫣整个裹起来。
无意间摸到她双足,已被冻得冰凉如雪。他赶紧拢在掌中,帮她回暖。心中却沉甸甸,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同睡了半宿。以至于乐嫣醒来时,几乎与他搂抱成一团,看起来姿势颇不清白。
她的惊恐止于发现自己衣着齐整之时。
傻大个随从查剌却在帐外猛地喊了一嗓子:“王爷!昨日饭团是奇数,要祈福七日。那十六娘子该怎么办?”
乐嫣顿时僵住,半声也不敢吱。却被阿隼往怀中又搂紧了几分,鼻尖险些碰到他喉结。
“她留在本王帐中即可。”隼的声音里带着将醒未醒的一丝沙哑,低低响在她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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