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只觉寒夜如春。
钟含章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来,对上她依旧清冷的眸子,孟策纵便从片刻的幻梦的清醒过来。
他对一旁的姜夫人道:“劳烦阿媪了,阿媪早些歇息吧。”
姜夫人面露不悦:“殿下,可这……”
“阿媪不必担忧,这里是雍王府,没人敢多嘴多舌。”孟策纵打断了姜夫人的话。
姜夫人虽仍旧不快,却也没敢再多言,带着侍女们出去了。
她眼看着侍女掩上暖阁的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明白现在的年轻娘子怎会如此不通礼节,男家女家在成婚前本不应该相见,遑论这个钟氏娘子竟然深夜带着个黄毛小丫头过来。既然殿下坚持要见她,那也该在她这个长辈陪同下,两人在书房里体体面面地说会儿话。可殿下竟然让把人带去暖阁,两个人关起门来私会。殿下与钟氏虽是太后定下的婚事,但这等不合礼法之事若是传出去,难免教人看轻。
姜夫人认为这与钟含章的母亲走得太早,无人教养有关。但在她的记忆里,钟含章的母亲谢舜华也不是守规矩的女子,这倒是一脉相承了。
姜夫人的指尖不住地绞着绢帕,她不知道在如今的时局,这样一个女人做雍王妃是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她甚至怀疑已故的王太后对这个过继出去的儿子是不是真心?
她清了清嗓子,对侍奉的侍女厉声道:”殿下方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今夜的事若有人敢乱嚼舌根,下场如何你们心里有数。”
侍女们忙点头应道:“奴婢不敢。”
暖阁之内,钟含章走向孟策纵。她一走近便闻到了皂角混着松木的清香。孟策纵面对着她站在几案前,墨发披散,拢着一件黑貂大氅,内里仅着一件墨色寝衣,衣带松松系着,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的胸膛。
水珠顺着他尚未干的发丝滑落,一滴正落在她的手背上,微凉,让她指尖轻轻一颤。
钟含章僵在原地,她这才意识到姜夫人方才的迟疑原来是指孟策纵正在沐浴。
她的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看他湿润的鬓角不妥,看他敞开的领口更不妥,最后只得盯着几案上的绢灯,仿佛那摇曳的烛火是世间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含章不知殿下正在…”她罕见地有些词穷,耳根微微发热。
“本王还没有到老来多健忘的年纪,依稀记得两个时辰前刚与钟娘子见过?”孟策纵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微哑。
钟含章不知道自己是把孟策纵从浴池里还是床上叫了出来,但她又觉得孟策纵要是实在不方便大可以不见她。他这么不成体统也要见她,他也挺有病的。
于是钟含章迅速镇定了下来,她开门见山地说:“殿下,无论你之前发现了什么证据,但吴绩的死与钟氏确实没有关系。”
孟策纵不置可否地微微抬眸,审视着钟含章。
钟含章见他似是不信,正欲从人物、地点、时机乃至朝廷时局方面和雍王殿下痛陈利害,却听得孟策纵不痛不痒地说:“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这是钟含章第一次觉得孟策纵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她恰到好处地奉迎了一句:“殿下明鉴,含章想知道殿下是从何判断的?”
“这种把戏太拙劣了。”孟策纵道。
钟含章一时不知道他在说自己的小心思,还是刺杀吴绩的那伙人。
孟策纵道:“将矛头指向钟氏的关键证据是少功指缝里发现的一根缝伤线。这种缝伤线由太医院配给,事实上,因为缝伤线所染草药需从越过恒国的南越运来,耗时费力,据太医院记载,向来只有玄甲军、冀州军、荆扬军以及洛川营可以使用。玄甲军、冀州军和荆扬军远在千里之外,与吴少功无仇无怨,没必要千里截杀。”
他有意地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钟含章,“如此看来,说他死不足惜的钟娘子,确实很像指使钟太尉麾下洛川营暗杀吴少功的凶手。”
钟含章对于孟策纵恶劣的玩笑没有闲心理会,她冷笑道:“我是不喜欢吴县令,但杀了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他的黄册厘清法已经上陈给陛下,此法行与不行,早已与他一人之生死无关。杀了他,除了泄愤,毫无益处。若殿下要这么论,范阳郡那群被他得罪透了的豪族倒是更有可能。”她说罢却又皱起看眉头,“如果是范阳大族杀其泄愤,最好的方式是在他出了范阳郡后进京的路上悄无声息地暗杀,何必大张旗鼓地在洛京城杀人……”
她看向孟策纵:“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不是洛川营做的,不妨为含章一解疑惑。”
孟策纵摇头:“不,我说不是钟氏做的,却没说不是洛川营做的。”
钟含章紧蹙眉头:“殿下的意思是洛川营有人擅自行动?”
孟策纵道:“这种缝线来之不易,即使是作为洛京精卫的洛川营,每个卫兵的配给也是定额定量。每次任务前,仓曹命人统一发放,任务结束后报备损耗,可以说每一笔支出皆有记录。这种见不得人的暗杀任务,势必不会多此一举地分配这种特制缝线。而且,军中将士的习惯是将这种缝线藏在衣襟之内,防止作战时遗落。而这些身手不凡的刺客与少功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纠缠时,竟然能将衣襟内的缝线撕扯出来。”
他语带讽刺地一笑,“幕后之人本想通过这种缝线把矛头指向钟氏,却显得画蛇添足,徒增笑柄。”
“但刺客确实是洛川营的人,我和从玄甲军中带来的军医仔细查验过刺客对保护吴绩的卫士造成的伤口,确为洛川营所用奔雷斩无疑。习武之人的招式和身体记忆是无法说谎和作伪的。”
孟策纵见钟含章的面色在听到此处时显得很不好看,他缓缓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迟迟没有令御史台弹劾钟太尉。虽然我并不介意让你们钟氏蒙受一些冤屈,但我也不想成为别人手里的刀,让背后的某个人坐收渔利。钟含章,你们钟氏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钟含章想也没想地说:“那可就多了。”
孟策纵闻言笑了笑,他朝钟含章走近一步。钟含章觉得好闻的松木香萦绕在两人的周身,她听到耳边极具蛊惑力的声音说道:“钟含章,我知道你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巧了,我也不是什么君子。你想找出那个陷害钟氏的幕后之人,我也想找到杀害吴绩的真凶。不如我们放下一切恩恩怨怨,短暂地做一会儿盟友?”
钟含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暖阁外传来嘈杂的喧嚣声和脚步声。暖阁的门被一把推开,孟策纵的近卫闻剑箭步进来,他草草瞥了一眼钟含章,然后附耳在孟策纵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孟策纵闻言脸色一沉。
钟含章用试探的眼神看向孟策纵。孟策纵没有回避,直接道:“有人下毒谋害太子,下毒的人已经逃出宫外,左右卫正率人全城禁严,搜查贼人。”
“雍王府他们也敢查吗?”钟含章道。
孟策纵冷笑道:“太子遇害,皇兄怎么能容我今夜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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