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突然冲过来疯子一般嘶吼:“凭什么什么事都是你来决定!你想和我一起吃饭就和我一起吃饭,你想带人回来就带人回来,为什么你坐那个桌子我坐这个!凭什么你睡那边我睡这边!你知不知道,对着门客厅有光我每晚都睡不好!”
她用力拍打柜门,“你知不知道,我每次拿衣服都够不到!”
我不知道!天可怜见,当时安排的时候,是她说可以的。
我被这些质问砸的当头,懵在椅子里痴呆住了。
“你说话啊!”她的声音彻底嘶哑,又有一簇尖锐的鸣音冲破喉咙,“为什么我和你说这些你都没有反应,为什么只有我在生气!”
我没有说话,努力在辨别眼前的真相。
眼前这个人是谁呢?她佝偻着背,五指大张如猩猩,我注意到她脸上的红光,朝窗子看去,平时我们最喜欢看夕阳,并排倚在窗前,那时候她脸上也印着霞光,微眯着眼睛笑盈盈看着我。
落日了,梁热热。
她颓然的将自己砸进椅子里,抱着膝盖哭的很凶。
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少哭,大人们都是匆匆忙忙的脸,不停歇的在做着什么。父亲去世那天我也没有哭,如果是梁热热,她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就像这样。
哭声微弱之后,我走过去给她递纸,她露出狼藉的小半张脸,眼睛红透了,一绺一绺发丝汗湿在脸上,我心里某个地方又揪住了,柔声说“别哭了,要不要洗个脸?”
她伸手抱住我的腰,将脸塞进我的怀里,还在抽泣,小小热热的脑袋紧贴我的肚子,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感受到她脸上的湿润。我一只手慢慢理顺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这么软,却也很黑,小时候总会听老人说,头发细软的人命好,那真是说的蛮有道理的,谁会真的对她生气呢?
我望着窗户外面的天空,灵魂被分成两半,一半在她的拥抱里,一半飞去了远处,许久她终于抬起头,被洗的发亮的黑眼瞳望着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没有,怎么可能”
“你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
事实上,我害怕了,她歇斯底里的样子随着一次次的回忆被刻进了我的大脑深处,当时我没有反应,事后却总在做噩梦,梦里她质问我,一遍又一遍,质问的内容却和现实发生的完全不一样,醒来就忘。
那些伸出去的触角忽然被灼痛了,我迫切的想要回到壳里,哪里是我的壳?总之不是这个双人间,不是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城市,不是这个国家。
我购买了回国的机票,疫情期间能飞的航空公司只有那一个,票价自然攀升的无比膨胀,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之后我开始忙碌,要去医院测量核酸,拍肺部ct来证明自己没有得过covid,一边又要证明自己打过两次疫苗,我的居留快要到期了,但是我不想续交材料,意思是,我不想再回来了,虽然这一切决定都只是建立在我的冲动上而已。
热热很快反应过来我在忙碌些什么,她终于问了
开口仿佛变得困难,空气也变得很难吸入,“我要回国了。”
“你买好机票了吗?”
“是的。”
她不可置信,我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就决定要离开,并已经处理好一切,只差收拾行李,等待上飞机,轰的一声18小时之后就相距万里。
“你和印跃他们说了吗?”
“没有必要。”
“那什么事情有必要说?什么人对你有必要?”她的声音忽然拔高,椅子因为猛地转身刺啦一声。
我不解的看着她,发现她又要流眼泪了,此刻只想关上门什么都不见,奈何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我撇过脸打开电脑装做要忙
“说啊!我们都不配知道你想做什么是吗?”她过来拽我的肩袖,我发现她开始像上一次那样五指大张,歇斯底里,有一种悉悉索索的恐惧爬上我的心脏,就好像这双手要勒住我,拖进什么黑暗里。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想做什么呢?我好像没有追问你们想做什么吧?”
“那是因为我都告诉你了啊,可你呢?”
那天晚上她在默默流眼泪,我也没有起身去安慰她。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她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解君宝说在他那里。
两天以后她回来,又在收拾行李。我们在故作平静,她甚至很愉快的告诉我:“我去瑞士玩一圈儿,下周回来,你在家好好吃饭哦。”
“你和解君宝去吗?”
“不是呀,他要上班,我想自己去滑雪。”
“好的,玩得开心。”
有什么东西划过我的意识,但没有捕捉到,我抱着一本小说,靠在枕头上看,她将行李箱滚到门边,我才发现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梁热热去瑞士的一周里我去海边找印跃,但也和她吵了一架。
“你不觉得你有厌女情结吗?”她像是发现什么了不起的案子,无人涉猎的知识荒漠,两眼亮晶晶。
我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词,荒唐二字首先蹦到喉咙,反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略沉吟,“就是你站在男性的角度思考,对,你有男性凝视。”
我有点恼了,她不说为什么,净给人下定义。
“你凭什么说我是男性凝视呢?你得拿出证据来。”
她倒有些磕磕呜呜:“就是我身边没有女的朋友像你这样说话的,之前还说我是什么东南亚审美。”
“你的意思是你就凭你知道的身边的女性朋友的想法,就判断我不是女性思维,而是男性角度,有什么权利这样子将我划为对立阵营呢?”
她更加慌乱,但是还死抱着我一定是有问题的深挖,试图寻找一颗准确的子弹来朝我射靶,
我只是静默的看着她的眼神动作,目光如手勒紧她脖子,敢要是说出什么就用上一分力。
我俩倒都是忘了一开始怎么说到这个——
十分钟前她对着镜子捯饬许久,我玩着手机瞥到她的动作“这么晚了化妆?要出去吗?”
“没有,我想打个耳骨钉。”
“耳骨钉?”
“对!”她转过脸来,手举着一个金色耳饰比在耳骨位置给我看,“好看吗?”
我没有回答,觉得有些厌烦,“为什么想打耳骨钉?”
她略转回去看镜子“我早就想打了,邦尼说我的耳骨软,打不会疼。”
我好像一时找不到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所以疼吗?”
“当然疼啊!邦尼是硬耳骨还是软耳骨?”
“硬的…”她好像意识到了我在说什么,有点想笑。
“那她有神通知道软耳骨不痛哦!”
她终于笑起来,露出牙龈,又好像意识到这样笑会露牙龈,嘴唇微微下包,裹住牙齿,抬手微微遮掩,形成一个她平时特有的笑容。
“所以这样好看吗?”
“有一点风尘。”
她闭了嘴,甚至闭得太猛而向下扯,头也转过去继续看镜子,我继续刷着手机,看到梁热热新发了一张雪山照片,随手又退了出来,很快沉入一段搞笑视频里。
她突然用声音把我拎出屏幕,“你不觉得你的思维很奇怪嘛?就你平时想的东西。”
懵了许久,我才从她圆圆的直视的眼神里读出认真。
然后就吵起来了。
我不惧怕和印跃吵架,她说出什么我都能应对,第二天照常做早饭,我端着煎蛋和面包到厨房的时候,她已经顶着一头乱毛坐着等了,我们对着吃早饭,没有目光交流,许久之后,互相哧了一声表示嫌弃,就重修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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