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共占春色(十一)

薛成碧藏好喓喓后,才整理仪容,转向楼梯口迎接。

“兄长今儿回来的这么早?”她语气平和,微微行了个礼含笑道。

薛公子元青年方弱冠,着素丝衫,戴黑幞头,举止文雅,气质与妹妹相似。

他怀抱几卷书画,缓步走上楼来:“前厅有贵客,我不便打扰,就绕道来看看你。小妹,这是近来京中时兴的诗文集子,给你解解闷。还有几轴画,虽非名家手笔,但技法不俗,倒也值得观赏。”

薛成碧深吸了口气,上前接过,客套道:“多谢兄长挂念,快进来坐会儿?”

薛元青却摆手,并邀她去花园散步。

薛成碧刚想答应,猛地想起跑进花园的郑鹤衣,便推说上午绣活坐久了有些头晕眼花,并率先走到廊下,以手扶额做恹恹病状。

薛元青也不好强求,便将竹椅移过去,让她坐下来透透气。

“大好春光,莫要辜负。你快些好起来,我去求父亲,改日带你去城外踏青。园子里的景致再美,到底不及山野间春花烂漫。”

见薛成碧有些心不在焉,以为她还在为花朝宴的事介怀,便宽慰道:“花朝宴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为兄打听过,宫中此番邀请的都是年已及笄、待字闺中的娘子。并非你有所不足,实在是年岁未到。”

薛成碧猛地转过脸,眼中神光乍现,“当真?”

之前接到郑鹤衣的信,才知花朝宴之事,她暗自伤神良久,以为父亲官职不够,抑或被长姐恶名带累。

可碍于面子,到底没好意思对郑鹤衣坦白,此刻听到这话才算释怀。

**

宣平坊多学官清流,靠门荫入仕的郑云川有些心虚,将车驾远远停在坊外,只带几名亲随拐进了巷口一家茶坊。

他选了楼上临窗的雅座,随即命书童开匣取文房四宝。

沉吟片刻,他提笔陆陆续续写道:“郑云川,顿首,大兄座前!春和景明,伏惟大兄旌麾靖安。弟今宴中官于浮香亭,闻花朝宫宴另有隐情……似属意阿妹入侍东宫——此祸之始也,不得不急告……弟随侍东宫数载,所见实骇。尝因宫人稍险怠慢,遂鞭笞入骨……又因言官参奏,着人缚其于道边痛殴致残……暴戾无常若此,阿妹性烈,安能屈从?其母因悍妒闻名,常示权于六宫,嫔御莫敢不从……阿妹素负气,遇不平必争。然东宫非故里,贵妃前年杖杀忤意嫔御,笑言:此奴骨贱,不配葬妃园。即令挫骨扬灰,弃于流沟。吾妹玉质,岂堪碾作齑粉……事关阖族存亡,伏望兄星夜定策……弟云川惶惧顿首。”

家书封好后,他郑重交于庆安,嘱他安排人明日一早立刻送往长兄麾下。

霞光寸寸漫过坊墙,眼看街鼓就要敲响,他饮尽最后一口冷茶,吩咐道:“去薛司业府上接人。”

话音未落,便有家仆从楼梯口奔了上来。

“三娘子……三娘子……从薛家角门出来……”小仆喘着粗气指向窗外,“就要……打那边过来了。”

郑云川霍然起身,蹀躞七事叮当作响,他一拂袍袖,失笑道:“正大光明去访友,何故鬼鬼祟祟从角门出?”

小仆忍俊不禁,低头道:“许是羞见人,您……您看到就明白了。”

本朝实行宵禁,街鼓八百后,各坊市歇业闭门。

此刻正是归鸟投林之际,即便背街小巷也喧腾如沸。

郑云川在小仆引领下,快步来到了路旁一辆半旧油壁车前。婢女喓喓掀帘跳下,惊讶道:“郎君怎会在此?”

郑云川没有理会,只皱眉打量着那破旧小车,冷笑道:“这小笼子可真别致,坐着想必很舒坦?”

车夫闻言掀起斗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郑云川见他鼻青脸肿,衣襟撕裂,心中暗叫不好,八成是妹妹又惹事了。便塞了把铜钱给他,和颜悦色道:“有劳。”

车夫竟不接,推回去粗声粗气道:“小娘子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他坐我的车无需银钱。”

郑云川倒是愣了一下,也不强求,只伸臂过去,将缩在车厢的郑鹤衣揪了下来。

本以为会是个灰头土脸的小鹌鹑,不想却扯出个梨花带雨的小美人,不由惊呼一声缩回了手。

迎风帔子绿萝裙,鹅黄襦衫丁香结。

美人粉腮凝泪,杏眼圆睁,怒目瞪着他,看这气势,倒的确是自家妹子。

“你……好端端的……这、这副样子……是要作甚?”他有些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质问。

郑云川当然见过她化妆。

但她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描眉、画眼、敷粉、点脂,都是往美艳漂亮的路子去,偏她整日研究着如何改变五官形状,甚至用薄如蝉翼的轻纱剪成面具,在蜂蜜水中浸一夜后,抹上特制的黏糊药膏,往脸上一贴去改变形貌。

她捣鼓那些时,都像是在赌气,大概因为被父亲训斥过吧?

她总是在赌气,气大兄送她回长安,气父亲管教太严苛,气阿嫂催学女红针黹,气他总和她作对,气继母……

她是素来不理会继母的。

回京数月,也只交了一个朋友,便是薛家次女。

郑云川一向纳闷,学官家的闺秀,是怎么和他妹妹相处的?

“我想穿成什么样就穿成什么样,要你管?”她挥拳狠狠锤了他一把,挽起裙裾朝对面跑去。

眼看一辆轺车疾驰而来,郑云川忙将她一把拽回,抬袖挡住漫天灰尘,厉声道:“不要命了?”

喓喓轻轻扯了扯他,小声道:“郎君,您别这么凶,娘子她……”

郑云川努努嘴道:“你坐那辆车回去。”

喓喓不敢多言,乖乖爬上了油壁小车。

郑云川则护送着郑鹤衣穿过车马不息的横街,来到了自己的车驾前。

许是车厢太高,又或是裙幅太过繁琐,她抬了两次腿才爬上车,模样甚是痛苦。

虽说是手足,可到底比不得幼时,也不好再同车,郑云川便屈尊坐在外边,隔帘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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