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云开

先前榻旁站满了人,堵得密不透风,郑鹤衣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就在她烦躁不堪准备发作时,空气却开始流动。

与此同时,一只手臂伸过来,想要将她扶起。

她闻到了黄连的味道,实在不想喝那令人作呕的药汁,便使力偏过头挣扎,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轻呼:“小鸾!”

那个声音温柔似梦,却如重锤般砸在她心口。

她浑身有些僵住,脑中思绪乱成一片,记不起今夕何夕,分不清是梦是醒,亦不知身在何方。

是回到阿兄为迎她归来新建的小楼?还是仍身处清冷空寂的承恩殿?

宜春宫里绝不会有人这样叫她,可楼中最后的岁月里,他们几乎形同陌路。

她轻轻蜷了下手掌,指根牵起的痛楚让她猛地一颤,额头和鼻尖瞬间沁出薄汗,神思也跟着清明了几分。

放弃反抗后,她很快被扶坐起来,可整个人虚软疲惫,几乎倚在那只臂弯。

她歪头靠了过去,硬邦邦的,很不舒服。入眼是宫女的浅绯色圆领绣袍,难道方才产生了幻听?

她喘了口气,迟疑着仰起头,双鬟垂髻,粉面桃腮,是个秀美绝伦的女子。

果真是脑子烧坏了,才会幻想不可能的事。

她既失望又难过,待要推开时,却见她唇角肌肉抽搐,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激烈的情绪,接着头一偏,泪珠簌簌滚落在衣襟上。

郑鹤衣的心跳几乎停止,对方转过去时,她清晰的看到了脖子上凸起的喉结。

有一个瞬间,她被激动和惊喜砸晕了。待反应过来,忍不住暗自嘀咕,简直笨死了,哪有这么漏洞百出的易容?

要是早教他两招,也不至于……一念及此她又连忙否决,谁要他做这种傻事?胸中热流涌动,她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放声大哭,更想仰天长笑。

原来他并没有真的放弃她,可是……她平复下情绪,吸了吸鼻子,苦笑着瓮声瓮气道:“你如今……可以骂我活该了……”

一语成谶,谁能想到一切来的如此快?

郑云川的心快被这句话搅碎了,一时间懊悔、怜悯、疼惜和愤怒齐齐涌上心头,几乎要将胸膛挤破。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脸,含泪凝注着她憔悴的脸容。

想到登上婚车时那个耀眼夺目的小凤凰,他便有些肝肠寸断。

这才过了几天,就已经判若两人?

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悄悄藏在了帐幔下,这个微小的动作落在他眼中,却如划过皮肉的针芒,血珠一串串沁出,洇红了眼前的一切。

“我在你心里……”他喉咙酸胀,压低嗓音时,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就这般不堪?”

童年的记忆模糊不清,偶尔只在梦中闪现,可醒来后也云消雾散。

团聚后相处时间并不长,且她心结太重,到最后也没有袒露过心扉。

他们在一起时,不外乎就是斗嘴玩闹,嬉笑怒骂,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更没见过他打扮成这副模样……

想到初见时徐春芳的戏言,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他曾经真的扮作女郎?为了博权贵一笑,还是……总之不会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她瘪了瘪嘴,强忍着不哭出来,可脖颈、肩膀乃至全身都开始颤动。

郑云川拉过锦衾,轻轻裹住了她。

但她依旧抖个不停,像是在和什么东西较劲,用力到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大概宁可死,也不想狼狈脆弱的样子被他看到,但他不能不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她逐渐平复下来,勉力冲他笑了一下,望向一边的药盏。

他忙将药盏拿起来,缓缓递到了她唇边。

浓郁的苦味窜入鼻子,他本能的屏气凝神。

可她眉头也没皱一下,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他要拿水帮她漱口,她却朝他使眼色,用低如蚊蚋的声音道:“我什么都不怕,你快走。”

他用力地摇头,想要紧紧抱住她,想要分担她的伤痛,想告诉她自己从未怪过她,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进宫看上去是她自愿的,可那种情况下,她一个弱女子真的有选择吗?

隐姓埋名也好,青灯古佛也罢,那样只会让她更早的枯萎。真的是叛逆吗?也许她是太清醒,所以选择迎头而上。

他恨自己的虚荣和浅薄,为了炫耀能耐,冒险带她混入东宫行列,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难辞其咎。

“你想叫我做什么?”他颤着手,轻抚她凹陷的眼眶。

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只要能改善她的处境,哪怕万分之一。

她直勾勾盯着他,忽然头一偏,发狠般在他掌缘咬了一口。

郑云川猛地吃痛,顿时冷静了大半。

“走!”她含着泪,眼中满是恐惧和担忧,近乎哀求般催促。

外臣私闯东宫内帷,一旦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她记得徐春芳说过,贵妃对郑云川成见颇深,哪怕心里有千言万语,哪怕再留恋再难以割舍,她都不敢和他再多待半分。

郑云川紧抿着唇,收起药盏深深一礼,悄无声息的退开了。

只消一个眼神就够了,此后哪怕见不到,彼此也不会再有隔阂。

**

不知是谁在运作,抑或是巧合,远在骊山温泉宫避寒的太皇太后竟摆驾回京,晚辈们陆续前去看望,独不见新婚的皇太子夫妇。

大婚时她老人家不在,因此宫里只送去喜饼喜糕等,原本说是等仪式过后新人亲赴骊山朝见,不料她竟先行回来了。

贵妃亲率内命妇往兴庆宫朝见,推说太子去了东都处理紧急政务,太子妃感染风寒,得晚些时候再来,求她老人家见谅。

太皇太后一向宽慈和蔼,明理大度,从不会刻意刁难晚辈,贵妃原想着她也就一笑了之。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说太子不在也就罢了,往常又不是没见过。太子妃是天家新妇,回来哪能不看一眼?何况卧病在榻,身为家中长辈,更该关心。

言下之意,竟透露出要去东宫亲自看望的意图。

贵妃这一惊可不小,连忙摆出规矩人伦,说她德高望重,是族中的老祖宗,真要移驾恐太子妃折福,其他妃嫔大都是她的拥趸,自也跟着七嘴八舌苦劝。

太皇太后也未坚持,索性退了一步,提出让郑鹤衣搬来兴庆宫养病,既然都说她福寿双全,受天眷顾,那么病弱的太子妃过来沾沾福气,兴许能痊愈的快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贵妃若还拒绝,未免会引人生疑,她只得先应下,说回去后再准备。

她自是无瑕去东宫,也不愿再见郑鹤衣,因她如今对郑鹤衣的恼恨有增无减,便交由尚宫去办。

郑鹤衣每回生病,大都是因忧惧而起,这次也不例外。

可能是与郑云川冰释前嫌的缘故,此日便觉胸怀开阔,身体也为之一轻。加上东宫有良医灵药,恢复地远比上回要快。

姜氏见到她后,委婉地转述了贵妃的意思。

既然太皇太后要见她,身为晚辈不能不奉诏,但有一点切记,决不能让外人知道她受过笞刑。

郑鹤衣心里暗笑,原来她们也会有所顾忌?

“就算我不说,难道大家看不出来?”她起了讨价还价的心思,“何况替你们遮掩,与我何益?”

“太子妃明鉴,这并非替我们遮掩,而是替您自己。”姜氏不卑不亢道。

“此话怎讲?”郑鹤衣哭笑不得。

“世人对天家妇的德行要求,本就高于普通妇人。而您的言行举止,却远比普通妇人要放纵,贵妃此举意在规劝,可您为何宁可受刑,也不愿诵读被历代后妃视为楷模的谕嗣妇书?莫非,您并不认同?”姜氏目光如炬,逼视着她问道。

这是姜太公钓鱼——用的直钩吧?郑鹤衣有种被侮辱的愤怒,难道她在别人眼中是傻子?看见坑还往里跳?

有些东西心里想想就行了,是绝不能说出口的,尤其是在宫中。

“我若不认同,怎么会嫁给太子呢?”她动了动手指,让疼痛压过冲动,用冷静的口吻道:“何止天家妇?世间所有女子都仰慕昭懿皇后,视之如神明。我那天的确是嗓子不舒服,而且好多字都不认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磕磕绊绊诵读的话,不仅对昭懿皇后不尊重,也有失太子妃的体面,继而连太子和贵妃的名声都连累了。”

姜氏颇为惊讶,没想到她这么快学会虚与委蛇,看来受点苦还是应该的。

“贵妃娘子有言,若您在兴庆宫那边不露出破绽,便可解了您的禁足令。”她没空和小孩子玩过家家,开门见山道。

“那刑罚呢?姑姑也知道,我从小在行伍长大,没什么学识基础,短时间里不可能认全那些字,何况如今体虚气弱,也不该用功。”她眨巴着眼睛,一点小心机全写在脸上了。

姜氏怕她得寸进尺,不敢答应的太爽快,言辞闪烁道:“刑罚……暂记吧!”

“殿下真的去东都了?”她警惕地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问道。

数日不见李绛,诡异的是身边也无人提起。他才闯出那么大的祸,天子敢让他离京办差?

定错了时间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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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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