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是要去花间楼打探小莹的线索?”
林清如只紧皱着眉头,“时间紧迫,容不得耽误。”
她转脸看着雪茶,“吩咐你的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雪茶点了点头,“运粮的马车估计已经到了,也吩咐人通知了花间楼。”
林清如嗯了一声,与雪茶行至花间楼后院街巷,恰巧此时送粮马车到了,林清如轻轻叩门,“容公子可在?”
是一个打杂小二开的门,躬着身子点头道,“原是林姑娘到了。”
“您先去楼上雅间小坐片刻。这里有我们呢。”小二探头打量了一下门外的粮车,“正是饭点,店内忙碌。我们掌柜的有些忙碌。稍后便来面见姑娘。”
林清如只轻轻点头。余光却瞥见后院一角,躺着一双满是污泥的玄色暗纹镶金边云靴。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这样好的靴子,必定是容朔所有。
西街繁华,大多是铺制青石地板,不见污泥。那么他鞋子上的泥点,是哪里来的?
林清如不由得心中愈发笃定,去城西泥巷里询问宋阿婆一家的,一定是他!
眼下看来,容朔不仅身份神秘,行迹也十分可疑。
她不由得心生怀疑,莫不是从宋阿婆家带走小莹的,当真是他?
林清如面不改色,只跟着小二上楼至凝香阁。
此刻正是宴饮享乐的时候,大堂内热闹喧哗,雅间内亦隐隐传来推杯换盏之声。十分忙碌繁华。
房内屏风后的琵琶声依旧如丝如缕,林清如见四下并无旁人。于是清咳一声,“姑娘……”
屏风后铮铮琵琶之声被打断,却无人应答,像是在等着林清如开口。
“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容在下问几个问题。”
屏风后传来柔婉的一声轻笑,“姑娘问便是。”
林清如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只是事关小莹去处,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于是纠结了许久的措辞,才旁敲侧击问道,
“姑娘琵琶技艺绝佳,想是童子功夫,不知姑娘是何身世,在何处所学。”
她这样询问也是事出有因。因着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她是否被拐,以免打草惊蛇,只能假意询问身世,看是否能引得她自己和盘托出。
见她这样问,雪茶压低了声音在林清如耳边问道:“大人还是觉得容朔有嫌疑?”
林清如不置可否。
雪茶神色急切,低声道,“那大人问这么多旁的做什么?直接问她是不是被容朔拐来的便是!”
林清如眼波轻轻横了她一眼,“哪有你这般冒昧的?”
只听得屏风后女子低低一笑,那笑声中似有无限哀凉之意,“姑娘说笑了。我们这些人,哪里来的童子功夫,不过是从前教坊司供人取乐的玩物,学了个半吊子罢了。”
“教坊司?”
林清如不曾想会听到这个回答,不由得觉得自己唐突,冒犯了对面的姑娘。
见气氛突然安静,凝固如屏住呼吸般,屏风后的姑娘复又拨弄起琵琶来。伴随着琵琶幽婉声音,她轻轻说道,
“姑娘可知三年前震惊朝野的兵部尚书贪污一案?我父亲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却也受了牵连。”
她幽微的叹气被声声琵琶掩盖了过去,只余袅袅之声。
闻及当年贪污一案,林清如眼中似有微光闪过。花间楼,果然与当年案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她不由得追问道,“姑娘可知你父亲当年为何受牵连?”
“我乃闺阁女子,如何得知呢。”她自嘲般轻笑,“我们这些女子,不过是无根漂萍。荣华富贵,生死苦难,都是他们给的罢了。”
见她自伤身世,林清如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抱歉。是我冒犯姑娘了。”
“无妨。这样的故事,无数客人已问过上百次了。”她手中凄婉琵琶声如泣如诉,“不止我。这花间楼所有姑娘的身世,都与我大同小异罢了——有的是获罪没入了教坊司,有的是被拐卖进了教坊司。”
见她又突然提及了被拐卖的女子,林清如不由得思绪杂乱。所有线索似乎都有花间楼的痕迹,然而花间楼却像一个过客般,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
见林清如沉默着未说话,她复又轻轻一笑,“姑娘不必内疚。亦不必觉得我可怜。天下皆是可怜人罢了。所幸,我们也算出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像是找到其中关窍,“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容公子见我们可怜,赎了我们出来。”曲调婉转至高处,如玉珠落盘清脆铮铮,“所幸脱了贱籍,虽靠弹琵琶营生,却也总算不用再卖笑承恩了。”
繁杂线索交汇在一起,林清如始终觉得理不出头绪。
只是,可以知晓的是,教坊司女子皆是贱籍。容朔若只是简单商贾,怎得这般有本事,为这么多女子脱籍。
更可以说明他身份特别。林清如兀自思忖。
如果容朔是从教坊司赎出的这些女子。那是否证明他与拐卖之事无关?又或者……
容朔拐卖了这些女子,将她们卖去教坊司后,再赎出至花间楼?
她轻笑着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一猜测。脱籍不易,这实在是多此一举。
那容朔出现在宋阿婆家门口的目的,又是为何呢?
气氛有凝固之态,那姑娘复又选了一首动人曲子,信手拈来。
恰逢此时,容朔轻轻叩门进来,凝眸望向于她,
“林姑娘怎得脸色不好?可是有所怠慢。”
林清如笑着摇摇头,“不过是闲聊一二,何来怠慢一说。”
“倒是让林姑娘久等了。”容朔勾唇笑道,“林姑娘的粮的确不错。皆是今年的新粮,粒粒圆润饱满,用来酿酒乃是绝佳。”
林清如微微颔首,“不敢辜负容公子。”她抬眼对上容朔双眸,“这门生意,容公子可还与我做得?”
“这是自然。求之不得了。”
“那每旬一五九的日子,我便送了粮来。每次百石,每石三两,如何?”
若能借此机会接近容朔,也可方便探查花间楼到底隐藏这些什么秘密。
“一切由林姑娘做主便是。”容朔颊边轻笑,“这个时辰,姑娘可有用过晚膳?不如尝尝花间楼的手艺?”
林清如眸中片刻闪烁,故意道,“不如来碗小馄饨吧,不知店中可有这简陋菜色。”
“林姑娘若是想吃,这有何难?”容朔吩咐了下去,又道,“只是林姑娘口味独特,花间楼不曾常备,还需稍等片刻。”
林清如笑笑,“无妨,我偏爱这碗小馄饨,且等一等便是。说起来,即使是这一碗小小馄饨,也十分讲究手艺呢。”
说着,她话锋一转,不动声色试探道,“东街有个宋阿婆,做这小馄饨手艺绝佳,不知容公子可识得?”
她打量容朔神色变化,却见他并未露出丝毫破绽,只是扬唇笑道,“倒是我见识少了,不曾识得。”
他顿了顿,“姑娘这般赞许,定有独到之处。若能将她请来了花间楼,岂不又添招牌。”
见他应对之间,神色并无异样。不料他掩饰的这般好,林清如不由得心下生疑。
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可惜宋阿婆前些天去世了。”
容朔脸上做惊诧之色,略略挑眉,“是么?那真是可惜。”
“可怜宋阿婆死后,唯一的孙女也不知所踪,不知是不是被人贩子拐了去。”
“怎得有这种事?真是可怜了。”
一来一回之间,容朔竟未漏了半点马脚。
“我也只是猜测,想着前些天叶家小姐亦在花间楼险些被拐,世道可真是不太平呢。”
容朔并未接了话茬,是顺着她的话将干系撇得一干二净,“倒是我管理无方,引得人牙子混了进来。险些害了两位姑娘。”
见他说话滴水不漏,林清如虽心中怀疑,却也知问不出什么。
无声叹了口气,看着这时店小二端上来的小馄饨,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不料却听得此时容朔开口,似是在无意提醒她,“花间楼不少姑娘都曾被拐,许是京中有贩子团伙作案,也未曾可知。”
问得此言,林清如眼睛倏的一亮。
隔日,大理寺中,司徒南拦住了前去匆匆查看近日案卷的林清如,皱着眉头训斥到,
“林大人,这几日不见你在大理寺中。若大理寺人人都像你这般日日闲逛,渎职懈怠,岂非无人为百姓伸冤明理?”
司徒南为人古板,向来不喜林清如女子之身,一向爱给林清如扣帽子,对此她早已习惯,只是拱手道,
“司徒大人,近日京中有一小女孩失踪,下官乃是调查此案。”
司徒南板着脸,“我记得今日并无案件,涉及女孩失踪。”
“是下官查证所得。”林清如不卑不亢,“城西泥巷,一名为小莹的姑娘已失踪两三天。”
“信口胡诌!”司徒南冷哼一声,“可有证人目击?可有家属报官?”
听到林清如咬着唇回了没有二字,司徒南斜睨了她一眼,“那你如何断定是她是失踪?说不定只是贪玩离了家,或者与人跑了也未可知。”
他冷冷一笑,“林大人,亏得皇上破格提拔你为大理寺少卿,怎得这般不谨慎?”
司徒南眼中露出十分不屑的神色来,“终究还是女子,有失急切了。”
林清如早已熟悉他这般嘲讽打压,仍然耐心回道,
“司徒大人,京中已有多名女子失踪,下官亦亲眼见证女子差点被拐。因此下官怀疑京中或有人贩团伙,猖獗作案。”
“笑话。京中向来太平安稳。”司徒南不以为意,“你这话,将我们大理寺立于何地?人贩猖獗,岂非说我大理寺无能?平白打了我大理寺的脸?”
“可这不正是我们大理寺的职责所在吗?何来打脸一说?”
林清如冷静反问,“只需一查卷宗,看近段时日有多少女子失踪便知。”
她直视着司徒南的眼睛,“到底是天下太平,还是司徒大人信奉官身不沾泥的道理,并未将这些女子放在眼里?”
司徒南厉声呵斥道,“林大人!你是在质疑我吗?女子失踪,向来或私奔,或出走,无外乎这几种。”
他怒而拂袖,“你贸然查证,岂非浪费大理寺人力物力?连百姓伸冤明理,都不顾了吗!”
“司徒大人!”林清如正视着他的眼睛,亦不让分毫,
“她们亦是百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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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身如漂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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