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突如其来的揣测,让林清如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
她看着锦霜身上凝结的盐粒,想到她临死之前的挣扎,该是多么痛苦和绝望。浑身浸泡在苦咸冰冷的盐水中,被刺得浑身生痛,却只能仍由盐水灌入口鼻之中,徒劳地挣扎。
一如她对教坊司的抗争那般。
这个决不认命的倔强姑娘,再即将逃出生天之际,消亡得如此诡异。
是出自教坊司的手笔吗?让锦霜溺亡在高浓度的盐水之中,再抛尸至洛淮河。
那么其间目的呢?是因为折磨锦霜以致失手?还是故意杀人?
青黛并未曾提过,教坊司会用盐水折磨女子。
如若不是教坊司,又是何人呢?
唐玉昭曾提起过的,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倒是是什么呢?会不会因此招致杀身之祸呢。
雪茶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轻身问道:“大人,可要先调查教坊司?”
雪茶的提议并非不无道理。眼下所有的线索,除了唐玉昭口中不明不白的一句“知道了不得了的事”,就只剩下青黛口中教坊司的水刑。
但令雪茶想不到的是,林清如却轻轻摇了摇头。
眼下所有的证据都集中在教坊司之中,林清如何尝不想直接从教坊司开始着手调查,可拐卖案子吃得亏告诉她,不可轻举妄动。
朝中浑浊之势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官官相护已成朝中心照不宣的秘密。教坊司本就背靠礼部。没有证据贸然调查,打了礼部的脸,只怕惹得他们恼羞成怒,打草惊蛇,愈发坏事。
林清如抬眼望着门外的天光,角落处唐玉昭孤独的背影仍如遗世独立。
她无声叹气,从前执着坚持的自己,如今竟也学会投鼠忌器了。
她又想起仍无明朗头绪的拐卖一案,案子的背后究竟是何人操纵?官场当真已然是一片不堪泥潭了吗?
而此刻的沈知乐正埋头将锦霜的尸身缝合,虽然额角依旧汗意涔涔,他脸上却仍旧是专心致志的神色。
他不想对不起这个可怜的姑娘。
在一切整理完毕后,他告辞离去。
林清如踏出门槛,看着眼神空洞的唐玉昭,轻轻叹了口气,“锦霜姑娘的尸身,恐怕要结案以后,才能归还。”
他只是茫然地摇头,声音轻得如同即将飘散的烟雾,“我只是想在这里陪着她。”
已是傍晚,天边有火烧似的红云,从逐渐黯淡的天色中缓缓铺开,如情人泣血的眼泪。
林清如不忍催促唐玉昭的离去,只是眼神示意雪茶派人盯住些许。
已过戌时三刻,林清如只觉有些疲倦。这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那是一种不知从何处下手的迷茫与无力。
她在入仕之前,曾是那样信心满满,以女子之身,荡尽这世间的不公与罪恶。
可是她终究是发现,凭她一人之力,无以洗清这污浊泥淖。
拐卖案的操纵之手,教坊司的狠毒之迹,这一切的背后,官场已不堪至此。
她抬眼望着天边晚霞,声音如云烟一般飘渺,“应该要变天了。”
雪茶随着她的眼神看去,疑惑地眨眨眼,“大人,您记错了。朝霞才不出门,这晚霞可行千里呢。应该不会变天的。”
林清如垂眸,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她说的不是天气。
雪茶瘪着嘴,“近日来大人奔波疲倦,我总觉得大人不如从前开心了。如今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圆圆的杏眼轻轻一瞪,“大人若是有什么不快,不如还是像从前一般,与那些朝中的老古板吵上一吵!大不了吵完再吃碗小馄饨便是!”
她推着林清如的手上马车,“走走走!花间楼去!正好已经过了戌时了!索性先吃上一顿再说。”
事实上,二人都并无什么胃口。刚见过锦霜尸身里那带着**气息的脏腑,仍谁也吃不下饭去。
林清如知道是她见自己心事重重,故意寻些乐子转移注意力罢了,便轻笑着说到,“也好,今儿个你尽管点。”
雪茶脸颊鼓起,“那不行!今儿个难得的没胃口,大人偏还这般潇洒!可是故意的!”
一番说笑之后,林清如心下倒是稍稍轻松少许。也好,林清如想着,花间楼的琵琶女曾在教坊司呆过,也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雪茶见她眉间仍有愁色,索性自言自语地东拉西扯起来,
“大人方才还说要变天。再变天可就要出人命了!”
林清如果然被她话中吸引而去,“什么?”
“大人还不知道?”雪茶故作玄虚,“这些日子虽说京中雨水不多,但是北郊阴雨绵绵,一连下了好几日。您没发现洛淮河的水位涨了这么多。若是再变天下雨,可不是要泛洪了。”
林清如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洛淮河的上游在北郊。”
她并非发问,而是陈述了这个事实。
洛淮河上游?连日阴雨?林清如总觉得有什么自己并未抓住的线索。仿佛就在眼前了,只差一层窗户纸一般。
只是还等不及她细想,马车已然稳稳停在了花间楼后院小门处。
开门的小二本已十分熟稔热络,今日却不知为何,刚一开门,小二眉头一皱,随即不动生色地退后两步,与林清如隔开一段距离来。
林清如心下狐疑,却并不多加理会,转身上楼。
她在凝香阁中又看到容朔那张俊美妖冶的脸,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日看到的卷宗,想起那不宜外扬的世家秘辛。琥珀色双眸看向容朔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打量意味。
容朔今日一袭暗红衣衫,他肤白胜雪,容光更比女子姣好。那暗红衣袍反倒不显轻佻,衬得那双潋滟桃花眼更见风情。好似谁家翩翩公子,再次等候佳人。
只是,世家公子,是不会穿这般不庄重的颜色的。
林清如不由得再次怀疑起容朔的身份。眼前这个似翩翩贵公子的神秘商贾,究竟跟靖玉侯府容家,有几分的关系。
屏风之后,依旧有嘈嘈切切的琵琶之声,伴随着温言软语的琵琶女悄然弹唱。
容朔见她前来,只朝她挑眉一笑。他修长的手指托着脸颊,似是慵懒小憩的花豹。
只是,林清如清亮的眸子却在扫过桌面之物时,骤然紧缩。
红木桌面上仍是那些精致菜肴,不一样的是,一个白玉骨瓷的碗碟中,赫然摆放着小小一堆麦芽糖。
是与孙荣喉中所含那颗,一模一样的淡黄色。
林清如一时间连寒暄也忘记,双眸紧紧盯着那堆麦芽糖。
容朔寻着她的目光望去,轻笑出声,“林姑娘今日让我好等。”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他语气中有调侃之意,“这麦芽糖是我寻了好久所得。见林姑娘一来眼睛便黏上了它,我大概是没买错的。”
林清如回过神来,抿嘴勉强笑笑,“今日有事来迟。让容公子久等了。”
“无妨。”容朔唇角轻扬,语气里颇有深长的意味,“我知道,林姑娘定又是瞧热闹去了。”
林清如总觉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你来我往之间,不过是相互试探。索性偏头看他,笑着说道:“自然,容公子也爱看热闹的,不是么?”
容朔轻轻一哂,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小块熏香来,用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递至林清如面前,“这是安神藏香。我见林姑娘神色不豫,恐姑娘今日看了不干净的东西,心神难安。”
不干净的东西?林清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如此这般,已是明目张胆地试探了。她的眼神有瞬间的冷寂,“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容朔无辜轻笑,复又问到,“怎么?姑娘竟果真是如此么?”
林清如抿唇,“容公子倒是料事如神。”
容朔眼睛一弯,“林姑娘只当我福至心灵吧。”
林清如愈发生疑,手指捻起一颗麦芽糖,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容公子可知道,我今日看了些什么热闹?”
容朔只做摇头,用手撑着脸,半眯着眼看她。
“我心绪不宁,不过皆因听说了一种用在女子身上的可怖刑罚。”
容朔低低地哦了一声。
林清如抿唇说道:“水刑。”
就在此时,屏风后突然传来尖利而刺耳的“铮铮”之声,像是琴弦断裂绷开,带着无尽的恨意与怨怒。
须臾,屏风之后有女子干涩的声音传来,仿佛还含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抱歉,是我失礼了。”
林清如见她反应剧烈,便知有迹可循,于是说道:“无妨,正好我有一事,也想问问姑娘。不知姑娘可否方便。”
依旧还是隔着那扇精美的屏风。上次听她在屏风后诉说了身世之苦,今日换她在屏风前问锦霜之谜。
“姑娘知道水刑?”
气氛有瞬间的沉默。良久,屏风后的女子才深深舒出一口气来,“如姑娘所闻,这是教坊司对待女子的刑罚。”
和青黛所说相差无几。
林清如接着试探性地问道:“用作水刑的水,都是些什么水?”她语中有引导之意,“河水?井水?”
屏风后的琵琶女轻声冷笑,“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水,放在一个大木桶中。或许有洛淮河的河水,也有老天爷的雨水。还有无数女子的泪水。”
那是所有教坊司女子的噩梦。
林清如却皱起眉头。如果锦霜是浸泡在木桶之中,四壁光滑,那么她指尖细小的擦伤从何而来?
她紧抿着唇,迟疑之下仍是问道:“可有盐水?”
“盐水?”琵琶女疑惑出声,随后轻声回她,“不曾。”
得到答案的林清如陷入愈发的迷茫之中。如果令锦霜溺亡的盐水,不是在教坊司,那么又该在何处?跟她知道的那件事可有关系?
她轻声道歉,“抱歉,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
屏风之后再无琵琶之声,只有轻言细语的一声“无妨”。
容朔扬眉浅笑,“姑娘怎得对这些这般感兴趣?只怕是司案提刑,也没姑娘知道的多。”
他话中总有隐晦的试探之意,林清如瞥他一眼,索性亦试探他,“我今日还听说了别的热闹,是一桩十多年前的世家秘辛,容公子可有兴趣一听?”
容朔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不过是片刻之间,他复又敲击起来,恢复如常。
林清如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容朔的表情,一边说道:“公子可曾听说过靖玉侯府容家?”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说来也巧,竟与公子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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