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被陶嘉闵摸索着按掉。
昨天喝大了的后果就是头痛欲裂,他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太阳穴还是突突直跳。
打开手机是卓凡给他发的消息:“陶陶,你的‘专属座驾’先放你家门口了啊,等你有空咱们再还给老板,老板说不急着用。”
陶嘉闵捏着手机在床上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所谓的“专属座驾”是怎么回事。
他下床一看,“专属座驾”正安安静静躺在门外。他嚷嚷着喊卓凡开快点的场景又浮现出来,顿时觉得脑袋嗡嗡叫。
果然喝酒误事。
头虽然还疼,但班得去上。
他始终没有给自己减轻负担,甚至趁着学生放了暑假又挤出时间接了个教小学生的活儿。
许言午虽然联系不上,但陶嘉闵就是觉得某一天他会出现,所以仍然拼了命的赚钱。他故意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时间想这些事。
吃过早饭跟奶奶打了声招呼,陶嘉闵出门了。
路过许言午家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会儿,什么也不干,就呆呆地看着大门。
门突然开了,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条明黄色裙子,甜甜地笑着,像个小太阳。
“你好!哥哥!”女孩笑着跟他打招呼,“请问你找谁?”
陶嘉闵愣了会儿扯出一个笑:“我不找谁,我发呆了,没事儿,你不用管我。”
女孩歪头,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站在别人家门口发呆。
陶嘉闵冲她笑笑赶紧走了。
许言午早就不在了,他走后不到一个月,房子就重新被租出去,租给了这个要念小学的女孩一家。可直到今天,陶嘉闵还是没能习惯,仿佛哪一天那扇门打开,许言午又会出现在门后,嫌弃他不带围巾,然后走过去给他围上。
陶嘉闵自嘲般叹了口气,哪里都是许言午的影子。他搓了把脸,收拾好心情,按时抵达了辅导班。
今天是给一群刚放暑假不久的小学生上课。
一屋子二十个人,坐了五排,把教室填得满满当当,陶嘉闵连讲台也没有,跟学生用同样的小桌子放教学材料和手机。
一群小孩儿不乐意学习,上课安静得很,一下课就开始撒欢儿,见陶嘉闵年轻,就缠着他闹他。
“老师,你多大了?感觉你很年轻啊?”
陶嘉闵无奈:“比你们大。”
“我们当然知道呀!”小孩儿们不依不饶,“那是多大呢?”
“19了。”陶嘉闵只好说。
“那跟我哥哥姐姐差不多大呢。”小孩儿自言自语。
“那我们能叫你哥哥吗?”
陶嘉闵笑了:“叫什么都行,但是,谁再让我发现上课不好好听讲,你叫我哥哥也得受罚。”
小孩儿们立刻成了泄气的皮球,撅着小嘴。
不过他们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也能听得出陶嘉闵半开玩笑的语气,很快就不再唉声叹气。
“老师!”突然有个小孩儿惊呼,“你的手机壁纸是雪人吗?!好可爱!”
他这么一嗓子,全班同学都围了上来,探着头看。壁纸是雪人,许言午堆的那个,右上角还有两根手指。
“老师,这是你堆的吗?”
“不是,我男……我朋友给我堆的。”陶嘉闵说。
“你朋友对你真好,还给你堆雪人。”一个小孩儿发出羡慕的感叹,“我朋友只会抢我的橡皮!”
“你放屁!谁抢你橡皮!”另一个黑乎乎的男孩立刻反驳。
他话一出,陶嘉闵警告的眼神就递过来,小孩儿赶紧比了个求饶的姿势。
于是话题自然而然的转移了,小孩儿们兴致勃勃的开始讨论下雪和堆雪人的事儿,没人再关注陶嘉闵的手机壁纸。
倒是陶嘉闵自己却盯着手机壁纸出了神。他记得这张照片。
那天许言午用相机给陶嘉闵和雪人拍了张合照,陶嘉闵心血来潮,非要拉着许言午也拍个照,意料之中被拒绝了。
最后实在拗不过他死缠烂打,许言午在雪人旁边比了个耶,露了两根细长的手指。
陶嘉闵盯着壁纸,一瞬间有点失神,更多的是难受。想着刚才没能说出口的那句男朋友,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谁家谈恋爱还没几个月,连手都没碰过就分了?还是被单方面分手,对方还彻底没影儿了。
“老师,这谁的手?”不知道哪个眼尖的小孩突然凑过来,看见了照片上的两根手指。
“我的。”陶嘉闵摸了摸他的脑袋,汗津津的。
“不信。”小孩儿笑。
“爱信不信。”陶嘉闵说,“做个题你就信了。”
小孩儿立马比了个闭嘴的动作,不过下一秒就黏糊糊地喊“小陶老师”。
受他的影响,整个班的学生都开始喊小陶老师,像一群嗡嗡叫的小蜜蜂。
“老师,我下午想跟您请个假。”
“许,我理解你的情况,我可以给你批准,但大家不能因为你耽误进度,你要找时间补上,明白吗?”
教授年过半百,头发有些花白,语气虽然严肃但眼神里满是心疼。
许言午是他最看重的学生。当初申请学校,教授一眼就相中了他,一直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我明白老师,我不会耽误学业,也不会让大家等我一个人。”
“许,有任何困难请联系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教授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看你们国家安慰人的时候经常这么做,是吗?”
“是。”许言午笑笑。
“许,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撑住,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可限量吗?从前经常有人这么跟他说,可如今听到这个词,他只觉得恍惚又不真实。
他沉默了片刻说:“谢谢老师。”
许言午走出办公室,深呼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停过了,天空灰蒙蒙的,城市像蒙上了一层薄纱。
这里的人早就对这种天气习以为常,也不打伞,就那么在街上走着,很快头发上就会蒙上一层水汽,洗了头没干似的。
初来时许言午还会在书包里备上一把伞,后来忘带了几次,发现在接受范围内,索性就不带了。
他走出教学楼,停顿了一下,迈进雨里,很快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融为一体。
今天的雨有点大,进医院时许言午的头发已经被打湿了,有几根贴在额头前,他伸手拨到一旁。
“怎么不打伞?”病床上的人开口,声音沙哑。
“雨下的不大,就不打了。”许言午一边说一边削苹果。
“怎么不大?”许思远说着就想伸手碰他的头发,“不大头发怎么会湿?”
许言午轻微一侧头躲开了:“没事,一会干了。”
病房里陷入一阵安静,只能听见削苹果的声音。
许言午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言午,我……”男人欲言又止。
“爸。”许言午抽出被男人拉着的衣服,“如果想道歉就算了吧,咱俩之间说不清的。”
对于他爸,许言午从来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妈还在世的时候,他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脾气好,会哄小孩,从来不会责骂他,还非常尊重她的意见。
意外发生以后,许言午不仅失去了妈妈,也失去了原来的爸爸。小孩子什么都懂,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爸的矛盾,一边怨恨他,一边关注他,有时候想对他好,有时候又会无缘无故发脾气痛骂他。
许言午也从一开始的难过愤怒变得渐渐麻木。
习惯是个挺可怕的东西。
许思远神色凄凄,病中面容本就沧桑,再加上他通红的眼眶,许言午还是于心不忍,回头了。
“爸,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病。”许言午说。
“言午。”男人声音哽咽,“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
许言午很想说点什么,很多年来的委屈、不甘和痛苦一直压抑着找不到出口,如今终于有理由有机会发泄出来,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说出来然后呢?有什么用呢?轻飘飘几句话落不到实处罢了,更何况许思远已经是一只脚迈进土里的人了。
“爸,你好好休息。”许言午最终留下一句话走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雪,纷纷扬扬如鹅毛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下来。
许言午怔愣片刻,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渐渐融化在手心。
远处一对小情侣在树下打闹。女孩很白很精致,穿着白色羽绒服,带着一顶红色帽子,被围巾围得严严实实,像个洋娃娃。
她笑着把相机递给男孩,跑到树下摆好姿势,看口型大概是说“把我拍得漂亮一点”。
男孩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许言午隔着纷飞的雪花与他们相望,视线朦胧,不一会儿就出了神。不知名的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梧桐树,宽阔的空地变成了长而窄的巷子,精致漂亮的女孩变成了拿着相机拍梧桐落雪的男孩。
男孩笑着对他说:“你帮我拍一张吧,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人在里边就行。”
许言午突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指腹已经被沾湿。
陶嘉闵傍晚那会儿得了个空闲,跟卓凡把推车还回去。
一进酒吧门老板就笑眯眯看他俩。
“小孩儿酒醒了?”
“醒了醒了。”陶嘉闵面皮儿一热,又想起昨晚上的事儿。
“受情伤了啊?喝成那样?”
老板本来是打趣,他是个自来熟,社交狂人,见了哪个喝醉的都来上那么一句,好巧不巧,这回歪打正着了。
陶嘉闵耳朵尖红红的,噎了一下没说话。
“我去!”老板乐了,“我还真说对了啊?”
卓凡赶紧把车子给他:“老板儿啊,您少说两句吧啊,歇会儿,歇会儿。”
老板见小孩儿脸皮儿薄,不再闹腾,只说让他们下回再来,并送到了门口。
陶嘉闵还没来得及吃晚饭,拉着卓凡去了便利店,点了熟悉的关东煮。
吃到萝卜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想起那天视频,他拿着萝卜给许言午吃,还傻不拉几的问他什么味儿。
萝卜还是那个萝卜,陶嘉闵却怎么也吃不出滋味儿来。
“卓凡。”陶嘉闵把萝卜放回去,“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找不到他了。”
卓凡愣了一下,搂着他肩膀说:“不会的陶陶,你别这么想,说不定哪天言哥想通了就联系你了。”
陶嘉闵不喜欢被动,任何没办法抓在手里的东西都让他感觉不安。他突然很想揍许言午一顿,把他紧紧抓在手里,感受他的体温和呼吸,然后重重给他一拳。
天渐渐暗了,聒噪的蝉鸣和漫天的大雪,终是在抛不开的习惯中彻底断开了联系,又好像,本来也没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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