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布施并不顺利,勉强维持到闻珺义来上工的第五日,也就是第十天。

距离云归城最近的丰轵城被名为清廷的起义军攻破,这支由山匪和死刑犯组成的起义军手段残忍,进城后大肆烧杀抢掠,还在城中百姓的脸上烙下了印记,将他们称作奴隶。

许多百姓侥幸逃跑,来到了云归城,宋颂去看过,乌泱泱一大片人挤在城外,一眼望不到边。

很多人的脸上都有烙印,有的烙歪了,将眼睛都烙上了,皮肉黏合,再也睁不开。

云归城的粮价又涨了。

粮店的稻米和白面空了就再没补上过,只有混着大半麦麸的粗面,短短三天,从三两一斗的高价涨到了五两一斗的天价。

城中卖儿卖女的人家越来越多,一石粮食就可以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还有人领着自家相貌好的孩子去大户人家门口卖,说是孩子干干净净的,做妻做妾都要得,就算是通房丫鬟也可以的。

更荒唐的是,只要两斗粮食都可以验货,一个时辰的时间将孩子送出来就成。这样的孩子有男有女,看那些妇人身上挂的布兜,就能知道验货的人有多少。

每日来店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宋颂的存粮也快空了。

第十二天,逃难的人说清廷军放了一把大火,烧了整个丰轵城。

他们在丰轵城养精蓄锐,修养结束后烧毁了整座城,带着在城中搜刮的补给和奴隶向云归城赶来。

云归城要打仗了。

这个消息一出,百姓人心惶惶,犹如惊弓之鸟,大门都不敢出。

府衙派衙役走街串巷地收避难钱,说是要打仗了,城里没钱没人,家中有男丁的必须出一半,就连三岁小儿也算,不想出人的就出钱,十两一个人,给不起的就老老实实参军。

商户也要被强征一笔助战钱,是当月营收的一半。

宋颂去了之前买粮的那家店,店主是个六十岁的老翁,他有个三十多岁的瘸腿儿子,和一个尖酸刻薄的儿媳妇。

他儿子每日杵着棍儿在店里装货清点,儿媳妇就负责收钱记账,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邻居多话说上他家两句,他那儿媳妇就要叉着腰指着人的鼻子骂上一天。

他家的粮食给称给的足,宋颂在他家买过几回了。

只是这回来实在是没有了,那老翁一脸愁苦,唉声叹气地说:“往年做生意都是我儿子去村里收粮食,今年不成了,那几个大粮铺不让我们自己去收,只能去他们那儿买,买来价就贵,要是想赚钱就只能涨价,一连涨了好几回,我们也进不起货了。刚开始我儿子还想着自己去收,结果呢,被人把腿都打断了,便也歇了心思。”

“这事儿官府怎么不管?”

宋颂看买不着粮,就坐在店里和老翁闲聊,她只是听说外头打得很厉害,到底是什么程度她心里也没个概念。

老翁摇头,“那最大的周记粮铺,就是府衙老爷家的。贵客且看吧,不出两日,这云归城就只剩他们几家粮铺了,我们这些个小铺子啊,一家都活不下来。”

“他们一直涨价,也没人买得起啊。”宋颂叹气。

在柜台那打算盘的女人嗤笑一声,尖着嗓子说:“贵客你还是心善,心里想的是咱们寻常老百姓,可那些大粮铺从来都不是做百姓生意的。还在太平时候,他们的粮就比我们的贵,而且头一批粮食他们要先收,将好的挑走了才让我们去收。我家男人收粮就跟在他们后头,他们走了立马去挑,才能勉强挑些好的回来。”

说完她骂骂咧咧地打着算盘,唾沫横飞地骂:“这该死的世道,生意做不下去,铺子也卖不出去,还真不如那些农户。”

宋颂觉得她这话稀奇了,她之前跟着许茗因跑了好几家牙行,看了很多宅子和铺子,一套比一套贵,随随便便就上万,还得是黄金。

“嫂子这话怎么讲,这房价和铺子不是卖得挺贵嘛,怎么会卖不出去。”

那女人扯了扯脸皮,脸上的表情又是嘲讽又是可怜的,“贵客你还是不清楚,你们这些外来的贵人买的房子铺子自然贵。牙人带你们去看的都是贵的,而且价格也要翻一番,一半交了官府,美其名曰‘安家钱’,若是你不经牙人介绍买了我家的便宜房子,往后一年都别想安生。”

她说完还小声地念叨:“这要人命的世道,若不是你们这些贵人手上有钱,哪个冤大头会花那么贵的价格去买房子。比起去年,今年房价还掉了不少,心疼死我了。”

宋颂这才知道自己被宰了,她不知道的是,那些房屋的主人将房子交给牙行后会定下一个价格,房屋成交后他们只管自己拿到那笔钱,其余的事一概不管。

比如你牙行自己加价,牙人自己加价,契约上成交价不一致这些事他都不管,他只管自己最后拿到的钱和他所说的对得上。

而这样针对性的规矩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费用也很多,比如新迁来的人要娶云归城的女子也要多交一笔钱,或是在云归城生了孩子,给孩子落户也要交一笔钱。

“贵客你那布施的铺子最好也关了,否则再过几日,收税的就要上门了,他们总是会想法子敛财。”

那女人说完将算盘砸在柜台上,气鼓鼓地回了后院,她丈夫瘸着一条腿跟了上去。

老翁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我那儿媳有个读书识字的木讷大哥,身体不好就没个正经营生,靠着待在小院儿里给街坊邻居写写书信艰难度日,还得我儿媳给他送米粮才能活。结果上个月,衙役突然上门要他交商税,一开口就是一百两,不给钱就搬东西,将我儿媳送去的米粮全部搬走了不说,还将人打伤了,那就一个文弱书生,身子骨不好,气性却不小,生生将自己给气死了。去报官也没个说法,我儿媳心里憋着气儿呢。”

“还有我隔壁那家山货店,老板是个热心肠的汉子,娶了个好看的媳妇儿,周记粮铺的小公子看上了那小媳妇,就想强抢,结果被那汉子打伤了。后来啊……那小两口两个月前就失踪了,音讯全无。”

“小公子啊,你是外头来的,你不知道这云归城有多害人,咱们这些老百姓,个个都是提着心吊着胆过日子的。”

“你去街上问问,那些乞丐,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乞丐的。就你住的那条巷子,巷尾有户人家,住的是京城来的富商,当时他家非要买那套宅子,说是风水好旺家,可房主不卖,他就去找府衙想办法,结果头一天那家的小孙子失踪了,第二天小儿子掉水里了……他们匆匆忙忙卖了房子搬走,才保住了其他人的命。”

“还有你家隔壁那户,住的是京城来的一个公主,还是皇帝的亲姐姐。她有个十六岁的小闺女,生得花容月貌的,性子也好,经常出来玩。后来王爷家的二公子上门提亲,公主没允,没过几日,那小闺女就在青楼被人找到,命都没了半条。二公子又上门提亲,公主不敢不允,结果那小闺女的花轿被拦在了王府外,二公子朝着花轿泼了一盆水,让她滚回去……”

“这……王爷不管?”

宋颂莫名的有些心慌,许茗因长得漂亮,她一直没敢放心过,终于,她知道了自己恐惧的源头,那就是来自这个城真正的当家人。

都说上行下效,府衙做事毫不收敛逼死了那么多人,王府又怎么会是好的呢?

老翁摇头,混沌的眼睛有些宋颂看不懂的悲恸:“或许,二十年前的王爷会管。但是现在的王爷,是荀家的女婿,是周家的姻亲,他跟云归城融为一体,再也当不了我们的青天大老爷了。”

“就连聚宝阁,都是他跟那几家的生意,那掌柜的还是他家二公子,也不知逼死多少女子了。”

宋颂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想起了聚宝阁那个病恹恹的年轻人,还有他看许茗因的眼神。

他就是王府的二公子,那个祸害了公主女儿的人!他真的会畏惧自己的身份吗?是真正的畏惧,还是沉默地观察?

不能再让姐姐一个人了,必须找个人守着她,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来找她们的人必须快点出现,在那人的野心长出来之前!她们等不了孟敛了,只能重新抽卡组一支队伍。

可是……

宋颂咬牙切齿地往回赶,她怕自己的钱维持不了多久,正如那个女人说的,他们会想方设法地敛财,而自己在他们眼中无疑是一只肥羊。

该死的,她甚至还不能崩自己的人设必须要老老实实当个蠢货肥羊。不行,要想个办法,稍微调整一下人设了。

或许可以出现一个人,是她的老师之类的,来管着她,也管着手中的钱。

就这么决定了,回去就抽卡,抽一个长者的角色出来,身份就是族中长辈或者老师。

就在宋颂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布施的店里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几个佩刀的衙役冲进他的店里将人都撵走了,然后命令帮工给他们打糊糊,帮工颤抖着手不敢拒绝。

闻珺义就是这时站出来的,他拦在几个衙役面前,拱了拱手彬彬有礼地说:“几位官爷,小店简陋,吃食也粗糙,实在配不上几位官爷的身份。且东家有令,进店者需剃去头发……”

他话还没说完,那些衙役就推开他在那几口大锅里吐了唾沫,有一个还将手中的靴子扔了进去。

他们做完后狂妄地看着气到发抖的闻珺义,戏谑地说:“确实配不上,所以爷爷看看就走。”

临走前,他们踹倒了所有的大锅,然后迈着步子往外走去,到了门口还踹了一个老人一脚,骂道:“瞎眼的老东西,别挡路。”

那老人看着店里满地的糊糊,爬着进去舔,边舔边哭。

他们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啊……怎么这世间会那么难,容不得一点善意存在。

所有的老人都跪下去舔那些糊糊,孩子们则用手捧着往嘴里塞,他们不懂大人在难过什么,还高兴着今天有吃不完的糊糊了。

闻珺义慢慢地跪下来,以磕头的姿势吃了一口地上的糊糊。

今日之耻……

今日之耻!今日之耻!他终有一日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那些个衙役在门外哈哈大笑,笑骂着他们如猪狗一般匍匐。

听到消息赶来的许茗因红着眼眶把闻珺义扶起来,大声喊着,“快起来!别吃了,那不干净的吃了会得病的!快起来啊!”

一个老妪没了牙齿,说话的声音含糊着,“贵人啊,我也不想活了,吃了这顿饱饭去死我也甘愿呐。”

“是啊,这世道,活着做什么……”

许茗因抬手用袖子遮住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她站在一群匍匐的老人和孩童中间,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恨意的情绪。

这就是人吗?会被恨意烧灼五脏六腑,身上的每一寸都在疼,所有的声音都化作利箭,往四面八方飞来。

这个人间,好像不允许好人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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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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