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让你上刑场,这般不情不愿。”
李文凤拿着大包迷药撒进一锅粥里,用力搅了搅,他哭道:“这和上刑场有什么区别,迷晕锦衣卫,那帮阎王爷会放了我吗?”
张长清扶着被吵痛的额头,轻笑道:“迷药而已……又不是砒霜,李大夫何须紧张,有我担着呢。”
李大夫现在的感觉就是被狗咬了一口,还是一条疯狗,连拿汤勺搅和的手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这要是放了砒霜,他下辈子的头都不够砍。
“多放点,让他们多睡会儿,”张长清站在厨房门前望向远处的黄昏,白雾散了不少,夕阳西下,烧红半边天,她拿起半个包子咬了两口,感慨道,“李文凤,咱们也算得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哼。”
“呵。”
姚骨在快天黑时,带一帮下人跟着自己去厨房取粥,他到的时候,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的粥,灶台的火烧的正旺,米的香气飘到十里之外。
他一勺一勺分粥,每个碗装两勺,压根装不满,只够半碗的量,张长清和李文凤蹲在院子的草丛里,她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下人听到脚步声,伸头去看是谁来了,见是一身紫裳的三姑娘,纷纷行礼。
张长清挥挥手,示意免礼,快步走到姚骨面前,接过汤勺,道:“他们劳累多日,多吃点无妨,都盛满吧。”
“可……”
姚骨还想说什么,都被张长清一个眼神憋回了肚子里。
下人端着满满的粥碗送到前厅桌上,姚骨一脸难言,不解道:“粮食所剩不多了,每人满满一碗,明日就要减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张长清拿起一个干净的碗,给姚骨盛了满满一碗,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多吃点明天才能扛得住,你也多吃点,今夜继续陪我点灯。”
这话听得姚管家泪流满面,端起碗一口气干了,用袖子擦擦泪,哭道:“多谢姑娘,奴一定好好干,好好陪着姑娘,库房里还有几只好蜡烛都给点上,奴这就去拿!”
他说着走远了,李文凤目睹全程,踉跄着从草丛里爬出来,小声问:“这样真的没事吗,我看你这小管家心思单纯,骗得我有些于心不忍了。”
“要不你替他喝?”
李文凤沉默一刻,嘴巴抽搐两下,笑着退后几步,说:“倒也不必了。”
张长清说着手上也没闲着,盛了一碗粥放到食盒里,提在手里试试重量,李文凤皱眉问:“你不会要把守在狱里的锦衣卫也药倒吧……我这头还抱的住吗,我跑路吧。”
“不,这是给知县的。”
“……”
约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已黑了大半,张长清披上纯黑外衫,到前厅后的长廊站了一会儿,那边零零星星倒了一片,纪纲和卫雪鸣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张长清踮脚步走到纪纲身侧,伸手扯下指挥使腰牌,附到他耳边轻语道:“借用一下你的腰牌,会还的。”
长袖撩起,在桌上的碗底压上一块纸,她放心离去。
既然要做偷鸡摸狗的事,就不能走大门让人看见,李文凤到宅子小门看了一眼,几个椅子和柜子抵在门上,塞的严严实实,扒都扒不开。
张长清走路无声,站在他身后落下半个阴影,这可把人吓坏了,趴在地上喊鬼,她幽幽道:“起来,你有病啊,不走大门走小门。”
这话说的李文凤火大,他反驳道:“此等偷鸡摸狗的事,怎么能走正门,小门才是最合适的,可小门怎么被封上了。”
“前些天有人撞门,我让姚骨封上了,别想着小门了,要么走大门,要么爬墙,你自己选。”
院子的墙不高,三蹬腿就能上去的事,只要无人阻拦,出去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李文凤一个文弱大夫,看着墙就发怵,张长清身体不好,爬起来也费力。
李文凤觉得自己的天塌了,抱着怀里的食盒要昏过去,走大门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自己的头要落地喽!
张长清叹气,转身往大门方向走,李文凤追在后面哎了两声,欲哭无泪。
出了大门,外面灰败一片,风浪卷起灰土,吹了一身尘埃,正值宵禁,月盘挂在天上,街上一片死寂。
一身黑的姑娘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等后面的男子,那男子东瞅西瞅生怕人发现了,从宅子走到府衙的路不远,多走几步就能到,一路畅通无阻,就连府衙门前都没有人看守。
李文凤扶着心口说:“吓死我了,你以后少做偷鸡摸狗的事,害得我也跟着怕。”
张长清迈入正厅,吱嘎一声,踩到了一张落在地上的纸,她捡起来放进袖里,换上一副笑脸。
正厅中央的桌椅乱成一团,知县正捧着文书看,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听见响声,一拍桌子,怒道:“我都说了没空没空,都给我滚!”
“知县好大的谱,这是让我滚?”
此话一出,知县抬起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起身时还被衣袍绊了一跤,摔在地上,也顾不得别的,就跪着行了大礼,谄媚道:“见过张女官,下官这几日熬的糊涂了脑袋,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知县年纪不小,算得上张长清的长辈,这番行此大礼,她有些不适应,想要扶知县起来,也不起来,一个劲的诉苦道:“三姑娘你可得救救下官,我平常都没那么多事做,这几日下来我都要累死了,唔,李大夫也来了,我这两天正好头疼,快给我看看。”
李文凤后退几步,背过身去。
张长清用手一拍他后脑,厉声道:“躺躺知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起来!”
知县惶恐不安的爬起来,拍了拍沾上的尘土,一脸委屈的样子,他瞧着今年都有三十了,还是一副不担事的脾性,早晚要出事。
“有什么事不能憋着,你看样子也有三十了,这般不做样子的哭啼,你让你的同僚如何看待,”张长清斜睨一眼,将他桌上的文书铺开,分主次理好,嘱咐他该怎么看,主为仔细看,次为速看,剩下怎么写就看他自己的。
知县感动的涕泪横流,抱着张长清的袖子就哭起来,猛地想起还没问她怎么来府衙,一个变脸,正色道:“三姑娘和李大夫怎么有空来府衙,外面还是宵禁,这不太好吧?”
“给知县送碗粥喝,”张长清从李文凤怀里取来食盒打开,冷掉的粥还撒发着米香,看着就好喝,她笑着说,“我猜知县今夜忙的,没吃什么东西,就把家中好米与糙米混了混煮成粥,这般好东西,不能只家中人吃,也要给你送点来。”
知县两眼放光,拿起瓷勺小尝一口,落着泪吃了一碗,小声问有没有第二碗,全然忘了宵禁的事。
张长清撩起宽袖,坐到桌一侧的椅子上,用手帕掩住嘴,用力咳嗽两声,说:“若是喜欢,明日我再给你送些来,给我笔,今夜我陪你批。”
李文凤喜出望外,道:“我可以走了?”
一个眼刀过去,他蔫了,背对着两人,喃喃道,还不能走,还不能走!
府衙的毛笔不算好,比起宫中与世家勋贵家中的笔要差很多,张长清用惯了宫里的笔,不禁感叹道,有钱就是好,连笔都是最好的。
未到半个时辰,知县便一头撞在桌上,碰的一声巨响,晕了过去。
李文凤正站在书架前找书看,听巨响回头,不确信的问:“你是不是加量了?”
“是。”
张长清丝毫不含糊,起身往监狱走去,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盯着李文凤,一双眼睛像海一样沉寂,她嘱咐道:“你留在此处,若是有事,立刻跟我讲。”
狱里多么脏污,李文凤知道,他被纪纲带到狱里给奄奄一息的人用参汤吊命,以前也去过,那时还很干净,湄江是小镇,人口不多不少,每日犯事的人关两日,又给放出去,就是关一年两年的,也都会等人出去,把狱里清扫一遍。
疫病开始审犯人,狱里的地上就浮了一层血水,又臭又腥,血水厚过小拇指甲盖,一脚踏进去都是臭味,洗三天脚才能去了味。
李大夫咽了咽口水,问:“你真的要去?”
张长清的背影怔愣一下,嗯了一声。
就算是血水淹到腰也要进去,她从前日就想进,纪纲强硬的拒绝,说那种脏乱的地方,一个姑娘家进去做什么,还把她带给守门的锦衣卫看,说记牢了,不能放她进去。
纪纲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又会是什么呢,虚伪的人总会找借口,但今夜以后,她都会知道。
狱门前站着两个守夜的锦衣卫,他们见到张长清规规矩矩行礼,指挥使吩咐过不能让张三姑娘进去,他们记得牢,绣春刀架在门前,齐齐说请回。
张长清摇晃了几下腰牌,语气轻松的说:“指挥使腰牌,他让我来的。”
两名锦衣卫大眼瞪小眼,嘴张张合合,眼神乱飘,十分为难,他们没见到指挥使本人,也不敢放进去。
“昨夜卫指挥同知送来一张沾血的审讯纸,我看了一夜,想着就再来问问,指挥使本是要陪我一起来的,太子爷派的臣子来了,只得先陪那位人了。”
锦衣卫点点头,是这么回道理,说得也没错,两人放下绣春刀,允她进去。话说的确实没问题,又有道理,但不妨碍是假的,他们更不了解张长清这个人,嘴中说出的话,时真时假,有时半假半真,有时句句为假。
张长清的外衫到脚踝处,狱里的血水能浸透绣花鞋,外衫也会紧紧贴在血里,她又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迈出一步,锦衣卫领她进到方怅若的牢房里,那人正卷缩在草堆里,身上大大小小的血口流脓。
一股腐烂的臭味在鼻尖徘徊,锦衣卫捂鼻退下。
门链响动声惊醒了熟睡的人,方怅若警觉地动了一下,他大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了,我什么都招了,我都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男声沙哑,撕心裂肺地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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