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清紧闭双目,不见苏醒,药也是掰着下巴硬送进去的,连着几日都没有醒来征兆,京中那边收到信,做好了棺材。
第九日,她醒了。
于谦连着守了几日,夜里醒来就看她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定定看着他,眼里含着泪,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会再骗你了。”
于谦站在她面前,将她拥入怀中,轻吻发梢道:“我信长清不会骗我,我信。”
张长清窝在他怀中,闭上眼睛,死死抱住于谦不肯撒手,腿脚在棉被里暖和,头顶传来轻轻的哄唱,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
宋槐荫打开门就是一副这样的画面,鸳鸯相靠,交颈而眠,这要说他俩没做什么,他指定是不信,但这人是于谦啊,如此正直,他更信张长清逼迫正人君子。
张长清打了个喷嚏,咳嗽了两声。
宋槐荫:“……”
“哪里疼,怎么还咳嗽,要喝水吗?”
轻柔的男声传来,宋槐荫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应该在床底,他不由自主挪动两步,往书架那边站。
话说朱瞻基那小子不是也喜欢张长清吗,这次还特意写信让他问身体如何了,吃得好不好,信是带点粉的,还有花香。
那小子估计是没戏喽,宋槐荫想着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背对他们写信,就写朱瞻基你小子啊,早不下手现在想下手,没戏喽。
早点下手也许就好了,谁让朱瞻基遇到的是于谦不是纪纲,纪纲这样的人,硬塞给张长清她也不喜欢,因为品行恶劣,于谦不一样,宋槐荫看得出来,在她眼中,于谦既是白月光也是朱砂痣。
“宋槐荫。”
宋槐荫闻声回头,看张长清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然后笑了,她问:“你在写什么,写给谁的,京中有人知道我出事了吗?”
“写给太孙的,英国公府都给你备好棺材了,胡濙你认识吧,多亏了他不然你就真完蛋喽,李文凤下手真毒啊。”
张长清没说话,身边的热源不断传递着温暖,她又要睡过去了。
“张长清你说,从小在宫中长大,青梅竹马理应是太孙的位子,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了呢?”
身边人颤抖了一下,张长清抱得更紧了,轻声说:“太孙有自己的小青梅,怎么能把我算上呢,我家小竹马一直在这。”
她也不管嗓子疼,急匆匆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宋槐荫见她那副模样,摩挲着下巴说:“太孙似乎不太喜欢孙家的那位小姐,他还让问候你身体怎么样,吃得好不好。”
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问这些,宋槐荫乐不思蜀,太快乐了,就喜欢这种火葬场的感觉,就喜欢这种追夫火葬场。
他憋着笑吃瓜,瓜没吃到就看见张长清悄咪咪抱着于谦亲了一口,淡淡的吻,留下一点水渍。
不是哥们!
宋槐荫自闭了,他就不该提。
张长清贴在于谦耳边悄摸说着什么,郎君轻点头,轻语道:“我担心未婚的妻子不是应该的吗,不是担心别人把你拐跑,是担心你受伤,若是我不来,不知道又要添多少伤。”
“什么叫拐跑!”
“我与太孙是有些差距……”
宋槐荫在一旁添柴加火,笑道:“哪是一点差距,家住皇宫的能有几人,英国公府也是勋贵,这不就是一对璧……”
碰的一声巨响,一只鞋子敲在宋槐荫脑门上,那声巨响是姚骨开门的声音,木门砸在墙上声响巨大。
姚骨一手端药一手撑门,慌张道:“姑娘你可算醒了,全宅上下都快急死了,这是刚熬好的药。”
药碗送到于谦手中,他舀一勺药汤吹一吹再喂进去,还柔声问苦不苦,张长清抬头看他,嘀咕道,都不像于谦了。
“姑娘,纪指挥使说方怅若和李文凤都交于您处置,亲自动刀或他动刀,告知一声便是。”
张长清望向宋槐荫,后者垂目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的意思,就是交于她处理,处理成什么样都不用告知,只要心中满意即可,方怅若杀了就好,李文凤有些难说啊。
她捂唇重嗑,说:“方怅若杀了即可,我亲自杀,李文凤……我也要亲自动手,你去借纪纲的绣春刀来。”
张长清腿脚不便,趁着姚骨去借绣春刀的功夫换衣裳,她扶着床栏,怒骂宋槐荫狗脑子,出行也不知道带个婢女。
于谦站在屏风外,宋槐荫在外面喋喋不休的说,他好像听不到其他的话,手抚摸过屏风,透过去看到瘦弱的影子,在钱塘寺庙的后山,她也这样抚过。
“阿清,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一句话,吾思神女,自是罪过。”
张长清把脱下的袜子搭在屏风上,想了想说:“记得,那个时候我才八岁还是九岁,你说得声小,我还想问什么意思呢。”
“有个道人说,我会到遇到神女,我问他神女是谁,他未告知姓名,道人神神叨叨,我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我遇到冬雪里的你,心中有底,神女许是你,让我日思夜想……可我怎么配得上神女。”
于谦默默将手放在心口,那处砰砰乱跳,他听张长清一字一句的说:“这算告白吗,于谦。”
“告白?”
“就是你说你喜欢我。”
“我……”
“哪有配不上,明明是我配不上你才对嘛,和你呆在一块,我总觉得自己渎神了。”
于谦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从表面到内里都是鲜活的,春日去后山踏青,夏日去西湖游船,秋日采于夫人种的菊花,冬日在书房围炉煮茶,这也是张长清忍不住靠近的原因吧,和这个人待在一块,连自己都是鲜活的,好似剪掉的羽又一点一点长出来了。
她隔着里衣摸了摸肩,上面捆着一圈白布,还有些疼,想要长羽就得吃些苦头。
从屏风后走出来,张长清腿脚有些不便,扶着于谦这根拐杖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姚骨捧着绣春刀,高过头顶。
李文凤嘴唇蠕动两下,没了动静。
“我给过你机会,那日我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是告诉你,只要你肯改过,就过往不究,我知道你缺钱,所以特意写信给阿娘,府医告老还乡,就由你李文凤接上,那封信被拦,还在你屋中枕头下放着。”
张长清说到此处顿了顿,她看向李文凤的眼神像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丢一颗石子也溅不起水花,她哭笑不得,哽咽道:“我看人的眼光,真是应了太子殿下的话,眼不瞎心瞎。”
绣春刀出鞘,寒光照在脸上,印出半张哭得眼尾通红的脸,李文凤握住刀尖用力划破喉咙,他似乎是感觉不到痛意,倒在地上爬了一段,死死攥住张长清的裙摆。
他咕噜着说,对不起。
迷糊的字顺着沾满血的口说出,一字一句讲不清道不明,还有力气的手扣着地,把头枕在张长清脚边,强忍下喉头的血腥,他担心这些血染脏了她的鞋。
张长清往后退了两步,淡漠道:“拖下去吧,丢到乱葬岗,或是拿火烧了,与我无关了。”
她挪动两下腿,慢悠悠走向大门,走到狱里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府衙门前遇知县,他一脸茫然,看了看于谦又看了看张长清,故作镇定地点头。
知县啊了一声,规矩行礼后,点头哈腰地跑了。
“他这是怎么了?”
宋槐荫抠了抠手,说:“他知道你给他下药了,我和纪纲用了点手段,让他信服是为了他好,啧,这小子比宋仁宗还难忽悠。”
张长清笑出声,她真的很想问,宋仁宗知道你怎么说他吗,宋大人。
狱里。
地上的血水被清扫干净了,腐肉腥味也散去了不少,方怅若从两日前就被吊在架子上,他的血流到地上,擦了一遍又一遍。
他像是得了疯症,一遍又一遍的说:“她说要带我出去,她说过得,她会来的,你们把我放开。”
一个锦衣卫嗤笑一声,说:“那位小姐说了,要亲自来杀你。”
锁链响动,方怅若抬头,对上一双眼睛,他记得这双眼睛的主人在冰冷的夜,给他点了一盏灯,给他一点暖意。
张长清笑了,她说:“我知道是你,那夜救你一命,你把我交给他,两命还一命,我杀了你就还清了,不亏的代价。”
两条命还他一条命,确实不亏。
方怅若垂头,笑出了声,随即脖子一刀见骨血痕,他便没了声响,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出口,挣扎了两日的手落下了。
“丢到乱葬岗吧,剩余的事就看他造化,被狗啃还是被人捡食,与我无关。”
张长清身边只站着个宋槐荫,她不必去装作慌乱到手脚冰凉,装作第一次杀人那种无措感,她想方怅若一定想说,你不是张长清,她才不会做出那样的表情,她说要带我出去,她是个纯善的女子。
这几年足够让一个人改变,纯善在宫中压根算不得什么,徐皇后愿意看,张长清就心甘情愿演给她看。
“他当过内监,服侍的是……我忘了,有次我在宫里迷路了,你知道我一个现代人,连别墅的一角都碰不到,一看这么大的皇宫,肯定会迷路,”张长清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血迹,慢悠悠擦拭起绣春刀,她笑起来说,“十二月的天很冷,我见他在一个宫的角落躲着,就把手边的灯放在他脚边,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给了他,没想到再见就是坑我。”
宋槐荫没吱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应是想到了好笑的事,哼笑了一下,说:“坑你,以后坑你的人多着了,这世上就没有纯良的人,到头来还是会被坑一回,长记性就行了。”
“原来这就是你坑我的理由啊。”
“哟哟哟,还记上仇了!”
“呵。”
“你笑什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