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里寒塘(五)

送到嘴边的茶,张长清低头喝了一大口,两条腿晃荡,仰头看于谦只隔一寸宽,郎君的眉眼间有锐气,脸上多俊郎,相貌堂堂,又有些文雅秀气,是个品貌双好的少年郎。

眉骨与鬓角比小叔叔都好看千倍万倍,张长清嘀咕道:“老和尚的话,可信可不信的,就像这鸟,海阔天空任他飞,阻者缺德,我才不干那事。”

于谦捧着茶盏吹了吹,问:“小娘子在说什么?”

张长清正色道:“郎君,我还想喝茶。”嘴边茶不凉不热刚刚好,一盏下肚。

“小娘子不愿意告诉我?”

“哪有嘛郎君,哦对了糕点,这盒糕点是大姐姐给我备的!”

于谦一愣,不再问了。

张长清打开食盒,咽咽口水,多类甜食摆在木盒子里,带骨鲍螺,巨胜奴,糖渍梅子果和各式各样的酥糖,惊喜万分,酥糖样式有没见过的,是新品吧,还有小兔子样的酥糕。

“好吃的,糖渍梅子果,你且尝尝好不好,”张长清把食盒捧到他面前,手快一步拿起梅子果放到嘴中,眼尾笑眯眯,面上红润光泽,嘴角还留着糖颗粒。

于谦拿出了块素白帕子给她擦嘴角,问:“当真这么好吃,莫不是酸的要诓我?”

这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的样子,当真有些好逗,张长清知他不喜酸梅子,放下食盒,拿起一块带骨鲍螺想要塞到他嘴中,伸长胳膊在他嘴前停留片刻,微张嘴,浅尝辄止。

“好吃。”

于谦夸赞完,张长清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想了想说:“京中的糕点确实美味,你再尝尝。”

于谦微张唇瓣,吃完了一颗,小声说:“每日一颗便好,不然待会就吃不下什么饭去了,小娘子也要少吃些。”

“这样啊,那我每日都给你带一点,”说完,张长清拿出自己的淡红帕子,上面绣着海棠,给他擦擦嘴角,笑道,“这个帕子给你,那个素帕子素,这上面有我绣的海棠花,那是我生辰花就是,出生时漫山遍野都是它。”

“断肠花,寓意不好,”于谦怔怔道,“我不能收下这帕子。”

“我知于郎君又在害羞,”张长清把帕子放到于谦手中,笑了几声说,“不必与我羞涩,我们已经很熟了,既是邻里,又是恩人的,还不尽恩情。”

“女子送帕是代表,”他越说脸越红,越说越小声,声若蚊蝇道,“是代表心悦那个,男子……”

张长清脸上笼上一层薄红,这下轮到她脸红无词了,过了一会儿,她想拿回帕子却被于谦死死抓住,只好低下头,小声道:“对不住。”

于谦收下帕子,幽幽道:“无事,帕子脏了,洗净了再还小娘子,”

张长清跳下椅,他去扶,彼此都往前几步,皆是低头弯腰,碰到了一块去,本就面薄的小姑娘,脸蛋红得像海棠花一般。

不知是谁“噗呲”笑出了声,张长清捂着嘴跟着笑。

“小娘子又笑我。”于谦嗔怪道。

张长清笑声不断,就差捂着肚子笑了,说:“我可没有笑郎君。”

于谦气地走到宽桌案前,拿起书提起笔,却有些心不在焉,张长清抱着梅子食盒,坐在桌案一侧。

郎君专心看着书,小娘子专心吃,吃到一半把盒子放到一边,给郎君的梅子大半都进了小娘子的肚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赔罪道:“郎君,明日我再给你买一些送来。”

郎君的嘴角浅笑,道:“无妨,买来给我的,都要便宜小娘子。”

张长清撑起下巴,歪头看着坐姿端正的于谦,心想于家的家教真是好,教出的郎君即是端正君子,又是温柔体贴的少年郎。

她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本书,像是回到了初中上数学课的光景,坐在暖气充足的地方昏昏欲睡。

于谦手扶一颗脑袋,另一只手拽了拽大氅盖在桌上,为其挑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他拿出帕子反复查看后,叠成方块塞进袖里。

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饷、胭脂尽吐。(1)

待海棠睡熟醒来,抬起花瓣缠住少年郎的手,喃喃自语:“哥哥,长清头疼,你给我揉揉,呀,哥哥呀。”

于谦放下手中的笔,抚上张长清的额头,不热不是发烧,他悬着心放下来。

“哥哥,你怎么还没给我揉头啊。”

他听惯了江南的吴侬软语,倒是北方女子的撒娇少听,如此中气十足又带点撒娇,忍不住笑起来。

张长清往旁边拱了拱,抬头把脸贴在凉凉的手背上,为红彤彤的脸蛋散热,嘴里嘟囔:“哥哥的手怎么这般凉,让长清给你暖暖。”

于谦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道:“小娘子,醒醒。”

这一说,把张长清吓醒了,几缕碎发垂在耳边,珠钗因发髻松动掉在桌上,她把钗捡起藏在袖中,掩饰自己的慌乱,心中更加慌乱,口不择言:“郎君莫怪,我把你认成哥哥了。”

郎君轻笑道:“我比你年长,何不能听你喊一声哥哥?”

“铛。”

珠钗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可闻,屋中一片寂静,于谦拾起钗,伸手解开红绸带,一头抹了兰花油的乌发散开。

他拿出一把木梳,边梳边说。

“吾思神女,自是罪过。”

张长清心中一团乱麻,低垂眉眼很温顺,于谦梳好发髻插入珠钗,红绸带撩过脖颈引起一阵酥麻。

原来郎君也会撩人的,也会为人梳发。

就在寂静的只剩下呼吸时,房门动了动,一少年推门而入,大喊道:“哥,该用饭了。”

此时于谦刚放下木梳,张长清脊背挺直,端正坐在椅上。

少年惊愕后退,看了看张长清,又看了看自家哥哥,捂住嘴巴,喃喃道:“不知哥哥书房中有女子,唐突了,唐突了……哎!”

他往后再退了几步,被门框绊倒,小厮跑来去扶,少年连滚带爬又往后退了几次,说:“我失态了,是我失态了,不用扶,我自己可以起来,我自己来!”

于谦没眼看,瞥了一小眼,说:“舍弟,于泰。”

张长清与他走出书房,于泰和他并排走在后面,能听到于泰被训斥后的委屈声。

廊外飞雪,张长清撩了一下红绸带,于谦抬头停住脚步,顺着她的视线看雪,便不再训斥于泰,而是出声提醒:“路滑,小娘子小心脚下。”

到前堂会客厅,那里摆了一张大桌子,张长清他们一前一后跨入厅里,老夫人坐在上宾,于老爷和于夫人很是敬重她。

张长清自觉做到老夫人身边,桌子上摆着新鲜的时蔬,有浮着油光的肉汤,一盘醋鱼,一碟肉食,她心里腹诽,是不是钱塘家家户户都要有醋鱼,其他的菜能把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醋鱼难吃的能把鱼气活了。

俗话说,食不言寝不语。

张长清埋头苦吃,独独不碰醋鱼,于夫人给她夹菜,就夹一筷鱼肉,鱼在碗中不得不吃,一样的土腥,难以下咽。

于泰也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表情有些怪异,到嘴里的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骨碌全滚到肚子里去了。

张长清手拿饼子,细嚼慢咽地吃,夹了一筷醋酿豆腐,味道美味,忍不住多夹几筷。

见状,于谦默默将醋鱼和醋酿豆腐换位,继续垂头吃饭。

于谦的父亲于仁吃完,放下筷子询问:“粗茶淡饭不知小娘子可合胃口?”

“合胃口,”张长清放下筷子,笑着说,“于夫人手艺真好,若是能跟您学上几道,定是酒楼鼎鼎有名的大厨。”

满屋的大人都笑起来,于夫人的脸上更是爬上薄红,放下筷子,匆匆忙忙去了厨房。

回来时,捧着一大盘水果,是饭后的水果。

于谦拿过一个熟透的橘子,剥开尝味,是甜的便将黄色果肉放在张长清的掌心上,说:“橘子是甜的,放心吃。”

于泰剥橘子,放进嘴里,酸得面目狰狞。

“哥,你给我的橘子,是酸的。”

于谦细细摘去橘肉皮上的脉络,再放到掌心上,问:“甜的吧?”

张长清点头。于泰疑惑的怪叫了一声,说:“哥,你给我的橘子,是酸的,什么甜的不甜的。”

于谦没搭理他,把茶杯推到张长清面前,说:“小娘子,喝些清水,以免甜到嗓子。”

于泰听闻此话,愣了片刻,气得够呛,跳下椅子怨气冲天地跑了。

“小娘子读过什么书?”于谦没搭理于泰,说自己想问的,眨眼想了想觉得不妥当,改问,“我想看看,我读过没有,四书五经?”

张长清细数着手指,念叨:“诗书礼易春秋,三国志,红楼梦,活着,西厢记,金瓶梅,小初高的语数英,还有好多,就不说了。”(2)

后知后觉,她说了一些现代书,这里的人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于谦低头沉思,有些迷茫,张长清连忙说:“这些书,都是独有一家的,没读过很正常,很正常。”

“独一家,小娘子可把书本给我看看?”

“在京中,没拿来,”张长清咽了咽口水,手紧张地抓住裙子,抓了些个皱。

“好,若是我有一日去英国公府拜访一定去看看独家的书是什么样的,”他笑意不减,又剥了个橘子。

天已是晌午,雪盖着有些灰蒙蒙。

老夫人同于夫人再讲了两句话,人就送到了门口,张长清跟着出门,蹦蹦跳跳地跑,像一只花蝴蝶。

她回头,笑语:“别过郎君,明日再叨扰。”

于夫人目送远去,手要关上门,见于谦走出了门外,问:“怎么了?”

他见雪中一根钗,应是刚刚小娘子蹦蹦跳跳留下的,悄声塞入袖里,回道:“无事。”

(1)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饷、胭脂尽吐:取自宋代吴潜的诗,意思为,海棠在正午时分还沾着细雨,仅仅片刻之后,鲜艳着花朵就全部开放了。

(2)诗书礼易春秋:诗指的是《诗经》、书指的是《书经》、礼指的是《礼记》、易指的是《易经》、春秋指的是《春秋》,合起来是五经。

《三国志》:三国陈寿著。

《红楼梦》:清代曹雪芹著。

《活着》:现代余华著。

《西厢记》:元代王实甫著。

《金瓶梅》:明代兰陵笑笑生。

小初高语数英:九年义务教育加中等教育的教科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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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十里寒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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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绒毛企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