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真是江南人士啊!”
小贩喊冤叫屈,喊声之大,不少人停下脚步来驻足,张长清摆摆手,嗯了一声,拉着于谦往前走。
再回头,小贩已经不见了。
走到快尽头时,张长清停住脚步,说:“郎君,我刚刚听到于夫人喊你,你快去吧,我在原地等姚溪就好了。”
于谦沉思良久,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街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不能让于谦涉险。
夜市的尽头是巷尾后的石桥边,那里人流渐少,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就格外明显,张长清猛地回头,白面具站在他们后面,咧着嘴笑。
那人慢慢走近,摘下面具,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这人不是纪纲是谁?
他身后还有一人牵马走来,恭敬行礼道:“大人,马已备好,随时启程。”
张长清朗声说:“纪大人,一路顺风。”
她心里乐开了花,终于不用见这缺心眼的了。
张长清没忍住笑出了声,就纪纲被拦腰抱上马,刀柄抵在后腰,她本想尖叫的嘴巴紧紧闭紧。
此行去了惠安寺,到时寺门大敞,僧人双手合十守在门边,几个锦衣卫也守在那,见纪纲来了,皆行礼。
张长清被丢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疼得龇牙咧嘴,她快步走到僧人身后,说:“大师,救命,救命啊,这人要在寺庙大开杀戒呀,救命啊。”
纪纲下马拢了拢大氅,揪住张长清的后脖颈一直拖到佛像下,说:“你既然信佛,就对着佛发誓,这里没有朱允炆,不然就天打雷劈。”
“我不信佛,”张长清露出一个笑,斟酌着问,“纪大人为什么一定认为,是我带走了那人,我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罢了。”
“你临行前与黑衣和尚在天界寺一见,做了什么,自己心中应是有数吧?”
“吃了他两盒糕点,糕点是我带的送给他的,去祈福了一番还点了一盏往生灯,没别的了。”
纪纲默言,张长清乘胜追击。
“大人为何就要抓着我不放,我只是临行前与和尚见了一面,怎么就能是我带走了那人,怎么就能说和尚藏了那人,有何证据?”
他光凭一张纸当证据,确实不够。
“家母李氏曾是徐皇后的娘子军,她绝不会写出那种信,不会做掉脑袋的事,我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张长清斗胆一猜,查看纪纲神色,他面上一紧,就是猜对了。
纪纲会就此放过?绝对不可能。
他提起张长清走到后山,一群锦衣卫包围着一名僧人,僧人跪在地上,垂眸轻叹。
正月十五的雪落了下来,盖在张长清的乌发上,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勒住她问:“他是谁,你最好说清楚。”
他是谁,他是惠安寺的僧人,他与朱允炆长得不像,从一边锦衣卫拿着的画像就能看出来,按照北镇抚司的喜好,凡是抓到人就要狠狠敲打。
火把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太慈悲了,像一株要碎掉的莲花。
张长清哽咽道:“对不起,慈安师父。”
僧人摇头,喃喃道:“无事,无事,不怪三姑娘。”
张长清定下心做最后的挣扎,她挣扎着叩首,道:“若纪大人还在为四年前,我抓了书丢在大人身上而生气,那我愿意领罚。”
四年前正是她跟随李氏进宫那日,朱棣与徐皇后一同见了李氏,当时纪纲在随行的一列。
徐皇后问李氏,长清百日抓了什么?
李氏这才想起来,张长清百日压根就没办,顿时有些难言,徐皇后知道后不仅没有刁难,而是命人摆了一些东西,张长清冲着书就走过去,抓了起来。
朱棣一高兴把她抱起来,往天上抛了两次,吓得哇哇大哭,还把书丢在了纪纲身上,又看到了纪纲锋利的眼神,啼哭不止。
那件事算是结下的梁子,本以为纪纲是不会与一个娃娃置气的,但远远不是这样,他每次见到张长清都会吓唬,仿佛是一种乐趣。
“别哭了,我就想吓吓你,让你说出实话,没想到会是这样,”纪纲摸了摸鼻子,想给她擦泪,还说,“吓一下你,怎么就哭了呢?”
张长清对僧人使了个眼神,一口咬在纪纲握刀的虎口,头也不回跑进雪夜,所有人愣在当场,慈安低头低语:“阿弥陀佛。”
她记得住路,跑回了石桥,穿过巷尾,跑累了就停下来喘口气,脚磨破了也要回家去,后面有举着火把的人搜查。
跑到转角处,有巡查的人正面路过,要撞上的时候,张长清被人捂住嘴巴拉近了拐角,她偏头一看,眼泪决堤。
于谦摇头,让她别说话。
等搜查的人过去,张长清呜咽这跪在地上,雪水浸湿了裙子,她伸开腿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雪落在她面上,眼睛里,都是冷到骨子里的,她努力靠在于谦身上汲取温度,哭着说:“我差点就死了。”
于谦压低声音,道:“我来了,别怕。”
他背起张长清,步履蹒跚地走在冰路上,每一步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就会被抓起来被质问为何宵禁出了家门。
“我能下来走。”
张长清浑身冰冷,只剩下温热的泪珠滚落在于谦的脖颈,他说:“长清,别怕,我带你回家。”
他们走了很久,路上躲了许多人,才走到张府的小门,两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正好碰上姚溪撑伞出门,张长清哭道:“姚溪!”
于谦见姚溪来了,转身走入雪夜中。
老夫人在家扶着额,头疼了一个时辰,她沉下心去,牙根打颤,姚溪抱着张长清出现在东院,她一下站起来,接过人,哭着问:“你去哪了啊,你知不知道祖母很担心,你走丢了祖母跟你父母亲交代!”
最后此事,不了了之,纪纲离开钱塘。
事后张长清写信给李氏,让她再把送来的信第二张写一遍再寄来。
果然信上写,如若回京过年,多小心流民,最近京中流民增多,有些不太平。
老夫人在吃饭时,嘟囔纪纲为何这么对她。
张长清只是说:“因为小孩好吓唬,他想看被吓傻的孩子是不是会说实话,从而得到更多情报。”
京中应是出现了传闻,朱棣派了他来,才有了这么一出大戏。
过了两月,张妙梅来了。
张长清正窝在书房画画,她悄悄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悄悄咪咪地都到耳朵边,说:“猜猜我是谁!”
不用猜,这么喜欢偷偷摸摸只有张妙梅。
张妙梅长得好看,白嫩嫩的鹅蛋脸,苗条的身姿,和李氏极其相似的一双眼睛,和张辅一样的嘴巴,还是个碎嘴子。
但说起来这个姐姐有时候很怪,她喜欢吃的,张长清就给她变着花样买吃的,她喜欢喝的,变着花样买喝的,有时候她更喜欢从婢女手里顺一把瓜子嗑。
婢女看着晚上准备蹲墙角嗑的瓜子,一股脑全被抓去了,想哭又不能哭,只能说,够缺德。
张妙梅看到画纸上画的是人,坐在旁边椅子上问:“画的谁啊,大哥哥还是小叔叔?”
张长清神秘地弯唇笑笑,把画放在一边,等着晒干,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说:“说吧,二姐姐来这做什么?”
“我来这当然是看看我的好妹妹有没有想着二姐姐,以免整日只知道死读书,把自己读成傻子,哎呦哎呦!”
未等她说完,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捏住了她的耳朵,轻轻一拽,张长清看清来人,起身行礼,道:“长清见过大姐姐,真是没想到大姐姐也来了。”
张妙华欣慰地点头,松开手,笑道:“近日来如何,我听说那个纪大人来到钱塘没少为难你,莫要放在心上,恶人自有恶报。”
张长清点头,把椅子让给张妙华。
这位妙华大姐姐和张妙梅是一母双胞,两人性子天差地别,妙华如其名,如一朵花一般美丽,远远的看就是月亮,浑身散发清冷的月光。
张妙华没坐,摁住张长清的肩膀,让她坐下去,安抚性的笑笑,“只是来钱塘待几月,散散心罢了,你读你的书,若有不会来问我。”
张长清点头如捣蒜,她确实有些怕这位大姐姐。
二姐姐掏出瓜子嗑起来,边嗑边说:“还不是那个赵姨娘,说什么看加你们我就肚子疼,上一次就是你们把我的孩子弄没了,我要你们索命,娘被逼的没办法就把我们送到这来了。”
赵姨娘之前有个孩子,算起来和张长清差不多大,结果四个月大就掉了,那是张妙华与张妙梅一同前去,带去药材,结果被说是害了她的孩子,好心当成驴肝肺。
为什么打掉孩子,张妙华问过赵姨娘的婢女,那婢女也老老实实交代了出来,说是因为她自己看着皮肤变得黄,害怕张辅不爱她了,就打掉了,至于现在又想生孩子,恐怕是害怕没有孩子傍身,以后的日子难过。
“这样算来,下半年赵姨娘就要生了,她要是生儿子恐要高兴死,”张长清手指绞着袖子,晃荡了几下腿。
张妙华问:“这事我自由安排,不必多心,如今你九岁了,再过五年就及笄了,以后可有打算?”
“有,太子妃娘娘之前就想要我听训诫……”
张妙梅瞪大眼睛,啊了一声,道:“想让你进宫当妃子,给谁当,现在这位还是太子还是太孙。”
张妙华:“听太子妃娘娘训诫自然是太孙,小二你的脑子啊,当太孙嫔有些苦,也不是正妻,如若上面那位想要给你使绊子,你这个死读书的脑袋恐怕应对不了。”
张长清:“太子妃娘娘确实有此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只好好读完书,入宫做个女官,多学一点是一点。”
张妙华赞同地点头,道:“都依你,能在太子妃娘娘身边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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