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许佑安愣住了,小脸上满是困惑,“我爹欠了什么债?”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转过身,走到门边,只留下一个冰冷如磐石的背影。
“没有选择。要么学,要么,永远跟我待在这里,永远都见不到她们。”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许佑安所有的疑问和退路。木屋里只剩下浓郁的草药味和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低头看着膝盖上包扎好的伤口,又看了看旁边那块晶莹的麦芽糖。
他伸出小手,慢慢拿起那块糖,剥开油纸,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化不开心头的茫然和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使命感。他望着紧闭的木门,小小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笔直,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孩童的天真,染上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他并不知道,这个将他强行带入另一个世界的黑袍人,正是十年前那个风雪黄昏,翻入许府高墙、与父亲许明远密谈,最终导致家破人亡、一切悲剧开端的……那个黑衣人。
命运的齿轮,在十年前被强行扳动,十年后,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紧紧咬合住了许佑安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
薛衍看着又陷入了沉睡的许佑宁,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和痛楚。他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低声如同耳语:“阿宁,别怕,好好养伤。佑安……我一定会把他平安带回来。我发誓。”他俯身,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无尽怜惜和承诺的吻,落在她光洁却依旧苍白的额头上。
他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温柔瞬间被钢铁般的决绝取代。他悄无声息地退出内室,轻轻带上房门。
门外,他的心腹护卫早已等候多时,脸色凝重。
“王爷,永安城方圆五十里都翻遍了,没有小公子的踪迹。带走他的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黑松林方向,有新发现吗?”薛衍的声音冷得像冰。
“有兄弟在林子深处发现了这个。”护卫递上一小块沾着泥土的、靛蓝色的粗布碎片,“像是从小公子新换的棉袄上刮下来的。附近还有……马蹄印,很新,不止一匹,往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黑松林的西北方向,是连绵的深山!
薛衍一把抓过那布片,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备马!召集所有人手!带上最好的猎犬和追踪好手!跟我进山!”
“封锁西北方向所有进出山隘口!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另外阿宁这边,留下最得力的人守着!任何人不得打扰!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他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锦袍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焚尽一切的怒火,义无反顾地投向那未知的、危机四伏的深山。
他要去把他的小舅子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而沉睡中的许佑宁,对此一无所知,只在梦中,似乎又看到了弟弟那张圆圆的、无忧无虑的笑脸。
******
然而,就在他的马队即将冲入黑松林边缘的官道岔口时,一队玄甲骑兵如同铁壁般横亘在前!为首者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正是他父王麾下最信任的亲卫统领,秦烈。
“秦统领!让开!”薛衍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他眼中怒火翻腾,厉声喝道,“我有急事!”
秦烈端坐马上,神色肃穆,纹丝不动:“世子恕罪。王爷有令,命您即刻回府,不得擅离!”
“回府?!”薛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指着深山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佑安被掳走了!就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让我回府?!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身后的护卫也纷纷按住了腰间的兵刃,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秦烈依旧稳如泰山,目光直视薛衍,沉声道:“王爷有口谕:许佑安之事,到此为止。那人不会伤他分毫。命世子即刻返回国子监,不得违抗!”
“不会伤他分毫?!”薛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俊朗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你告诉我,一个藏头露尾、如同鬼魅般掳走孩子的黑衣人,不会伤他?!父王他……他凭什么如此笃定?!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秦烈垂下眼帘,避开了薛衍逼问的目光:“末将只知奉命行事。王爷心意已决,小王爷莫要冲动,以免……后悔莫及。”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薛衍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瞪着秦烈,又望向那莽莽苍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深山密林,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不甘和深深的无力感!父王的命令如同冰冷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敢硬闯,秦烈和他身后那些玄甲骑兵,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军令将他拿下!
“好……好一个到此为止!好一个不会伤他!”薛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寒意和失望。他猛地调转马头,不再看秦烈一眼,对身后的护卫嘶吼道:“回城!”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失去了来时的锐气,只剩下沉重和压抑。薛衍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任由骏马驮着,一步步走回那弥漫着药香、却也困住他所有希望的回春堂。
薛衍赶回来时,许佑宁还在昏睡中,呼吸微弱而均匀。他轻轻推开房门,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和尘土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看着许佑宁苍白却恬静的睡颜,胸中翻腾的怒火和焦灼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
他缓缓坐下,动作轻柔地握住她微凉的手,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父王的命令像巨石压在心口,佑安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他却只能像个懦夫一样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还要继续编织谎言,欺骗他最想保护的人!
“阿宁……”他低低地唤着,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对不起……佑安他……他很好……真的……”这谎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薛衍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守护石像,只有紧握的手和压抑的呼吸,泄露着他内心那惊涛骇浪般的煎熬。
******
到了晚上,薛衍也并未回府,而是独自走暗巷中。
他脚步轻盈,似漫无目的,实则早已察觉身后若有若无的跟踪者。行至一处僻静拐角,他倏然停步,折扇“唰”地展开,冷声道:
“跟了本世子这么久,你不嫌累吗?藏头露尾的狗东西,还不快滚出来!?”
阴影中,一道人影缓缓走出,黑袍遮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世子好敏锐的耳力。”那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讥讽,“不过,你护得住她吗?”
薛衍眼神突然冷了下来,折扇边缘寒光一闪,竟暗藏利刃!
“那你要不试试?”他勾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
黑衣人低笑一声,身形骤然消散,只余一句飘忽的警告回荡在巷中——
“许佑宁的身世,比你想象的更危险……小心玩火**。”
薛衍握紧折扇,指节发白,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多。
“阿宁,你到底被牵扯进了什么……”
******
深夜,薛王府书房。
烛火通明,檀香袅袅。薛王爷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背影如山岳般沉稳,却也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孤寂。
秦烈躬身立于身后,低声汇报:“世子已返回国子监那边,情绪……十分激动,但并未再强行出城。属下已按王爷吩咐,撤回了封锁山隘口的命令。”
“嗯。”薛长瑢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爷……”秦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黑衣人……当真不会伤害许家小公子?世子他……”
“他不会。”薛长瑢打断他,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至少,不会伤他性命。带走他,或许……是另一种保护。”他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当年关州之事,水太深。许明远……是棋子,也是弃子。如今有人想借那两个孩子重翻旧案,搅动风云。佑安那孩子,留在京城,留在明处,才是真正的靶子。”
秦烈似懂非懂,但不敢再多问。
薛长瑢走到书案前,拿起案上一个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乌木小盒。他打开盒子,里面并非珍宝,只有一枚色泽温润、刻着奇异云纹的玉佩。他摩挲着玉佩,眼神悠远,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和某个清雅的身影。
“晚棠……你的孩子,我会尽力护住。但这盘棋……早已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的了……”他低低叹息一声,合上了木盒。
******
千里之外,关州城。
风雪已停,但寒意刺骨。刺史府旧址早已破败不堪,断壁残垣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陶言奚裹着厚厚的玄色大氅,站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废墟前,脸色比这关州的冰雪还要冷峻几分。
他面前,跪着一个须发皆白、瑟瑟发抖的老衙役。老衙役身边,放着一个沾满泥土、显然刚从废墟深处挖出来的小铁箱。
“大人……小的……小的当年只是负责看守库房的小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衙役声音发颤,满是恐惧,“这箱子……是……是许大人出事前几天,命我悄悄埋在后院老槐树下的……他当时脸色很不好看……说……说如果他有不测,这箱子里的东西,或许……或许能救他家人一命……”
陶言奚的心猛地一沉。他示意护卫打开铁箱。箱子不大,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账册。他拿起最上面一卷,拂去灰尘,解开油布。
泛黄的纸页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看似普通的物资往来。但当陶言奚的目光扫过其中几笔标注着特殊符号、涉及巨额银钱的条目,以及末尾几个鲜红的、代表着某种特殊渠道的印鉴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些账目……这些印鉴……指向的竟是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盘踞在阴影深处的庞然大物!而许明远……他竟然在暗中收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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