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回 马成龙穷困投母舅 柳金铎大义赠多金

词曰:

可叹中年运拙,世人把我颠夺。布衣焉能把体遮,时常见受饥饿。

旧亲渐渐疏退,自己辗转思跎。一家骨肉两看着,世态炎凉不错。

任他桃柳争春,俺这里独守松柏。蛟龙被困冻冰河,单等春雷一过。

屋内正在打斗,正在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个人,前头穿蓝绸长衫的姓王,河间府献县人,干清门花翎二等侍卫,名河龙;穿青绸衫的,姓龙,名恩,正红旗满洲头甲喇人,当大宫门头等侍卫。今天早起,从他家西四牌楼驴肉胡同起身,上平则门宫门口找王河龙。王河龙有豆腐坊一个,是他叔父、婶母开的,在宫门口多年,铺中伙计十数个人。他叔父、婶母已然回家,王河龙就在此豆腐铺居住。铺中之事,另有掌柜赵成管理。

龙恩来至豆腐坊门首,见众伙友要将铺盖搬出要走,龙恩说:“你等如此为何?”遂拉赵成至柜房,见王河龙怒气冲冲,不知所因何故。

龙恩是常往这里来,与王河龙是至好的朋友,今天不能不管,问:“赵成,所因何故?”

王河龙说:“大哥,不必管,让他去吧!”

赵成说:“龙老爷,我们东家后院子有单耳子技勇石一块,重有三百八十斤,他天天练拿这一块石头,老没有拿起来,夜晚他在柜房上安歇,我在下搭铺,睡至三更以后,见我东家由上跳将下来,一手将我脖颈掐住,一手将我大腿摄住,将我举将起来,双手一扔,摔在就地,他上竟自睡了,幸亏没有拿我耍大刀,若要拿我耍大刀,我就摔坏了。早起我问他,他羞恼变成怒,他说:‘你等不必找邪岔,全给我去!’就是为这个事。”

龙恩说:“兄弟,你别闹了。”赶紧将此事说合完毕,大家合好,赵成依旧照料豆腐坊的事务。

龙恩说:“贤弟,明天一早,咱们哥儿两个在平则门外路南羊肉馆那里见。”说罢,龙老爷回家。

王河龙一天无事,只等到第二天早晨起来,换好衣服,出离豆腐坊,至城外羊肉馆,见龙老爷早在那里等候。二人落座,喝茶吃饭,吃完饭付了饭钱,离开饭馆。

龙恩说:“贤弟,咱们逛逛青儿,顺城根往南,奔西便门。”

四月天气,甚是炎热,即至西便门,一直往东走。王河龙本吃的又多,天热一走就渴了,想要喝茶。龙恩说:“兄弟,使不得!你吃好些个硬头东西,一喝水,摞惈一崩就坏了。”

王河龙渴极了,见那边有一人挑着一挑水,他从后面也不言语,端起后边水桶,前头的就洒了。

那人把眼一瞪,说:“喝就喝,你可把我的桶给摔坏了!”王河龙并不答言,端起就喝,喝完,将水桶扔在就地。

龙恩说:“你吃一肚子荤东西,你又喝凉水,又把人家的桶也给摔了。”龙恩拿小票儿两千,给这挑水之人,叫他收拾桶去。

二人来至顺治门,王河龙腹中直响,想要出厕所。龙恩故意说道:“咱们作官的茅房,在菜市口挂红的地方。”

王河龙是外乡人,初当侍卫,在京城日子不多,听龙恩所说,便信以为真,顺大街往南就走,来至镖店门首,见上挂花红,认作是茅房,往里就走,见众人围着,不知是何缘故。自己说道:“此处人真不开眼,拉屎的瞧个什么劲!”自己腹中大便甚急,分开众人往里就走。

见天棚底下无数人围着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在那里打架;康熙爷在板凳上站着。二人一见,立刻跪倒叩头。

康熙爷吩咐二人帮助胡忠孝等拿贼,说:“不准放贼人逃走,将开店之人拿获!”

二侍卫夺了贼人木棍,与贼人打在一起。佟起亮在那里指挥保镖、达官动手,看见有一老头儿在那里站在板凳上,手拿丝鞭,口中嚷打,心中暗想:“见此人五官端正,大概并非平凡之人。常听人传言,康熙爷常常微服私访,不知这老头是谁?”自己到屋内墙上摘下线枪,转身来至南边,面向西方,手拿火绳,朝着康熙爷点火就放。只听“当”的一声,直扑康熙爷而来。

康熙爷一回头,砂子从旁边过去,正在那秃瓦匠迎面头上打了一个穿堂儿,死尸身倒地。只见那小工把眼睛一瞪,说:“好一个□□进的,打死我白大哥了!”手拿九斤十二两大瓦刀,直扑群贼。

此人乃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马家庄人,姓马,名成龙,字德海。自幼读书,文章全篇,下场一次并未取中,后改学弓箭。父母双亡,仗义疏财,颇有孟尝君好友之名。家业一败如洗,只剩孤身一人,亲朋俱皆贱之。

这就是应了那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此人素有大志,无奈时运未通,当初有钱之时,呼兄唤弟,朋友不少;及至一穷,俱皆远离。君子之友,见面常常周济,无奈不能济事,只顾燃眉之急;小人见面远避,背谈:“成龙当初有钱自大,如今该当现眼!”正是: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张,水不得时风浪不·止,人不得时利运不通。

这一年,时逢冬月,天气寒冷,大雪纷纷。马成龙身穿单裤褂一身,在村背后人家场院房内居住。因为早晨水米未进,身上没有衣服,不由的长叹一声,想起有钱之时,何等快乐,朋友成群,高楼赏雪,暖阁吟诗;到如今,朋友又在哪里?正是: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自己思前想后,不由掉下几点英雄泪来,心想:“自己父母早丧,即无兄弟,又无姐妹,孤苦零丁,没有一个知疼着热之人。只有母舅,远在宁夏贸易,音信阻隔,道路遥远,缺少盘费,不能投奔。”越想越惨,不由大放悲声。自己一想:“生不如死。”正悲惨之际,狂风甚大,冷气侵人。睁眼望外一看,好一阵大雪,遍地洒了琼瑶,舞舞长空蝶翅飘。

马成龙看罢:“我今日莫若一死,我虽然没有儿子,倒是百草穿孝。”自己拿绳子一根,拴在门坎上,将套儿拴好,伸脖子就要上吊。就在这时,从外面来了一位老人,口中说:“成龙在这里吗?我昨天才回来,这一年有余,你我未见,我听说你穷困至此,我特意冒雪而来,给你送几两银子,以济燃眉之急。”马成龙睁眼一看,原来是老师柳金铎先生,他从亲戚那里方才回来,看望马成龙至此,虽然是师生,实则是患难之交。马成龙满面羞惨,将绳儿解下来,慌忙施礼,说:“老师,你好!你这是从哪里来?”

柳金铎一瞧马成龙身穿单衣,面带泪容,不似当初的那等模样,长吁一声,由怀中掏出白银五十两,交与马成龙,又将皮马褂儿脱下给马成龙穿上。二人在屋内谈心,不知道谈了多少时辰,雪已停住了,柳金铎拉着马成龙来到村头酒馆之内吃酒,问马成龙将来怎么打算。

马成龙将要投奔母舅的事细说一遍,柳先生说:“好,我有白银五十两送给你作为路费,你何时动身?”马成龙说:“有了银子,明日就走。”二人说至天晚方散。

第二天,马成龙置办衣服,辞别柳金铎,离马家庄,顺阳关大道,投奔宁夏去了。一路上饥食渴饮,夜住晓行,一天没有停下,腊尽春来,时逢新春,转眼到了四月十五日,马成龙来到宁夏府城苏州街,路南太山泉黄酒糟坊,进里面落座。

店小二过来问:“客官,喝什么酒,要什么菜?”

马成龙说:“我不喝酒,我跟你打听一个人。”

跑堂的说:“你打听哪个?”

马成龙说:“有个苗掌柜的在这里吗?”

伙计说:“不错,在这里。你姓什么?”马成龙说明来历。

伙计说:“我们掌柜的,是山东登州府文登县苗家集的人,并无当家,又无儿女,犹有一个亲外甥在马家庄住,莫非你就是马家庄的吗?”

马成龙说:“不错。”

伙计又道:“我们苗掌柜的病要将死,正盼望亲人,你来了甚好。”说着,倒过一碗茶来,说:“你喝茶,我到后边给你说一声。”笑嘻嘻的往后边去了。

马成龙在那里吃茶,心里说:“我舅舅拿我们家一千两银子来作买卖,三四年音信全无,虽说是亲戚,我也是东家,见了我必不能错了。”

正想之际,小跑堂的出来说:“马爷,你跟我到后边去,苗掌柜的这阵明白点,你们爷两见面说两句话吧。”

马成龙跟随伙计往后就走,一进后院,一直往西口拐,穿过八角月亮门,绕影壁进西院,北房三间,高台阶,东西各有厢房三间。随同进上房,在东里间靠北墙大一张,他舅舅头西脚东,铺着厚褥子,盖着被子,面如黄纸,两腮无肉,气息微弱。

苗掌柜见马成龙进来,睁开眼仔细观看,想起旧日的模样,认得是外甥马成龙。

马成龙跪倒磕头说:“舅舅,你老人家这是得了什么病?”他舅舅刚要说话,心中一闹,自己摇头,先叫马成龙到外边吃饭,然后有话再讲。

马成龙来至外边,伙计的烫酒要菜,摆在桌上,让马成龙喝酒。

马成龙问:“伙计,你贵姓?”

跑堂说:“我姓刘,排行在六,有个‘笑话刘六’就是我。”

马成龙说:“你喝一盅酒。”

刘六说:“我不喝。”马成龙直让,刘六无奈,端起酒盅喝了几口,说:“马爷,不是我不喝,是因为我有个贱毛病,喝了酒,肚子里有什么话,全要告诉人。你猜你舅舅这病是怎么得的?”马成龙说:“我不知道,你说说我听听。”刘六说:“我们这宁夏府西门外,有一座马家寨,为首的有两个庄主,一个活阎罗马刚,一个铁面判官马强。二人手下有三百多人,明为团练,暗为贼盗,常来城内苏州街黄酒馆吃酒,写帐永不还钱。那天活阎罗又来吃酒,手持钢刀一把,望苗掌柜借白银五百两,当时就要,苗掌柜方说一个‘没有’,他一把抓住,就按在地下,将刀放在脖子颈上,说:‘你今天没有银子不行!当初你拿我的银子开的买卖。’我们大家没有办法,过去解劝,应十天交还银子。他本是讹诈,他说:‘定望你们这铺子里要银!’苗掌柜的是加气伤寒,有心要望他打官司,他又有势力,又有银钱;有心望他打架,自己又没有人,所以一病不起,服药无效,这就是你舅舅得病的根由。”

大英雄吃酒,一听概不由己,气的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说:“气死我也!伙计,这酒我也不喝了,你把那通条给我拿过来,你带着我,咱上马家寨!”说罢,站起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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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庆升平
连载中德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