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五岁那年,宁姿还是个坐在父亲肩头睁大懵懂双眼惊叹于歌剧院奇幻丰富的外形满心雀跃的小女孩,没有尝过生离死别的凄苦,天真地以为会在父母柔和的目光下茁壮成长,那时也在心田里第一次萌生出关于建筑梦想的新芽。

而她的快乐很快消散,父母买水时,她被一只白色卷尾巴小狗吸引了注意力,跟着追去一段距离,结果小狗没追到,爸爸、妈妈的身影也不见了。

小宁姿个头矮,只好仰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身边是如流水而过络绎不绝的人群,肤色各异,口中吐着各种陌生语言,她一句也没听懂,心里不由得生出恐慌,左顾右盼,不慎被人挤倒,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撞到她的那人是位高大的白人女性,俯视她,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然后朝她伸出染了鲜红指甲油的手。

在小宁姿的眼里,面前的白人阿姨脸型很尖,眼窝深陷,鼻子像刀一样锋利,嘴唇又大又饱满,涂满了暗紫色口红,像极了图画书中的巫婆。小宁姿当即吓得瘪嘴哭泣,惊得那女人缩回手,又吐出几句宁姿听不懂的话,很快走开了。然而小宁姿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

正在这时,一只清瘦干净的手递到她眼前,泪眼婆娑的宁姿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亚洲人长相的少年,看起来比她要大一些,身形偏瘦,穿着黑色的长呢大衣,额前的碎发随风拂动。他的面容稍显稚嫩,神情却如成人般淡漠成熟,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如深井旋涡,像能轻而易举把人吸进去。

宁姿只顾着盯着少年看,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了半晌,忽然打了声轻短的嗝。少年显然耐心不足,见她没有伸手的意思,便直接攥紧她纤细的胳膊,用力将人提了起来。

“Why are you crying?”少年低声问。

小宁姿茫然地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少年察觉她不会英语,又接连切换了日语和韩语问了两遍。宁姿无奈地偏了下头,像一只懵懂的小狗。

“中国人?”少年又问。

这一次,她像小鸡啄米一样连点了几下头。少年转头看看四周,没看见华人面孔,才又问她,“你怎么独自坐在这里哭?你父母呢?”

一提到父母,泪珠瞬间又充盈宁姿的眼眶,她难过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别再哭了,脸上很脏。”少年叹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浅灰色手帕替她擦拭泪痕。

小姑娘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后,圆圆的脸颊仿佛粉雕玉琢般,像鲜嫩的红苹果,又像可爱的年画娃娃。“年画娃娃”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又黑又密。

“只要你不哭,就给你吃面包。”少年想了想,伸手递出缺了一小半的白面包。

宁姿哭得太久,确实消耗体力,闻到面包的香气,有些馋,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少年撕下一小块面包递到她面前,本以为她会伸手接,没想到女孩直接伸长脖项嗷呜一口咬了下去。少年愣了下,半晌才缩回手,有些好奇地看着女孩咀嚼后往下咽。

这面包比看上去美味,有一股隐隐的奶香味。宁姿眼巴巴地看着少年,意犹未尽。少年懂了她的意思,问:“还想吃吗?”

宁姿毫不扭捏地点头。

少年又撕了一块递过去。就这样,他一块一块耐心喂,她一口一口吃,整块大面包被吃得精光。少年没想到这女孩个子小小的,食量却不小,低道:“你好像真的很喜欢。”

“还可以吧,不够甜。”

“是海鸥喜欢的味道。”少年淡淡说。

这次换小宁姿愣住了,反应了两秒后,才问出口,“是用来喂海鸥的?”

瞬间有点反胃。

“像喂你一样,一块块撕下来喂的,很干净,没沾上海鸥的口水。”他认真解释,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白面包,问,“还想吃吗?”

“不想。”宁姿还是不太乐意和海鸥吃一样的食物。

少年低头拆开包装纸,缓步向前走,停在栏杆旁,天高海阔,半空中飞鸟盘桓啼鸣,海鸥的眼睛漆黑中闪着光芒。海潮磅礴,雪白的浪花在视野里一朵朵绽放,碧空如洗,阳光暖耀,簇簇海潮接连不断,涌起的水珠快要融入天幕一般。

小宁姿下意识跟在他身后,或许是因为亲人不在身边,孤身处于这个全然陌生的人潮里,他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便令她感到安全。

少年撕下一小块白面包,同先前喂她吃一样,温柔地朝半空抬起手。一只翱翔的白鸥目中锐光一闪,经盘旋半圈后,以利箭飞射般的速度朝他直冲冲扑去。盯着它尖利的喙,宁姿吓得双手捂眼,叫了声“小心”。

尾音刚落,再看过去时,海鸥已衔着面包块飞远了。她有些惊讶地垂下手,睁大眼,只见少年再度撕下一块面包,这一次没有喂海鸥,而是转过身递到她面前,“想尝试一下亲手喂海鸥吗?”

小宁姿踌躇起来,心中是跃跃欲试的,但一瞥那一只只矫健活跃的飞鸟,它们有尖利的喙和爪,又怕了。

“不用害怕,像我一样。”少年瞧出她的心思,示范一样地抬起手臂,刹那间,又一只海鸥降落准确无误叼走他指间的面包块。随后他不厌其烦,撕下一块面包递到她手中。

小宁姿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身旁,手指捏着面包,却迟迟没有抬起手臂。

“它们都很温柔,不会伤害你,相信我。”少年低下头,靠近一步,小宁姿感觉手背触感柔软干燥,是他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二人交叠的手臂缓慢抬起,须臾间,一只羽毛洁白的海鸥朝宁姿迅速飞扑而来,吓得她紧闭双眼,侧过脸去,忽然感觉指尖一松,面包块已经被叼走,耳畔传来鸟类欢畅的啼鸣声。小女孩难抑激动,咧嘴笑道:“它吃了,真的吃了!”

接着,小宁姿主动又撕了块面包喂海鸥,在面包块被叼走的瞬间欢欣笑出了声,被微风拂动的风铃声般悦耳,与治愈的潮汐声、海鸥灵动的啼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世间最生趣的交响乐。

少年浅色的唇瓣一开一合,说了什么话,恰逢一个浪潮扑来,卷起浪花炸开,热切的的水声掩盖了他的嗓音,因此她没听清,赶紧追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少年与她对视一眼,重复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冒着傻气。”

小宁姿脸一黑。

瞧出她不高兴,少年又接着说:“不过这样子很可爱,不要再流眼泪,再难过的时候也多笑一笑。”

宁姿虽然个子没他高,年龄也比他小,但很不服气他的说教,反驳道:“可是你自己的表情也是冷冰冰的,笑容很少呀。”

意料之外的是少年认真点了下头,“的确是我没做好,所以更要说给你听,也说给自己听。眼泪是无法换来心中渴望的事物的。”

那时的宁姿太过年幼,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也看不明白少年脸上似蒙了一层灰影般的神情。

“姿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远处传来呼唤声,是母亲的声音。

小宁姿一扭头就看见父母焦急的身影,开心地跑了几步,顿住脚步,回过头时身后只有错落行走的人群,羽翼洁白的海鸥依然在蔚蓝海面上盘旋,只是再也不见那黑衣少年的身影。

·

过去很久的回忆里那些鲜活的画面变成眼前生动盎然的相片,商场内放的轻音乐舒缓幽回,宁姿的睫毛如春日枝头上的蝴蝶颤颤一动,目光同样柔和,沉入画面中,留下恍然的欣喜,还有些难以置信。

转头看向身旁的未婚夫时,眸光闪烁,晶亮如星,“是你,面包哥哥。”

“面包哥哥?”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让霍辞哑然失笑。

宁姿仔细地解释,“你是替我擦干眼泪,鼓励我喂海鸥的那位大哥哥。儿时的那段经历太过梦幻,我甚至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也怀疑过面包哥哥是否真实存在,没想到竟然是你。”

难怪自己总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霍辞没作声,轻吸了下鼻尖,淡道:“我不太明白,所以现在你是在和我分享你初恋的故事?”

宁姿收起笑容,怔住了,这下子她又不确定了,弱弱辩解,“不是初恋……”

“小时候的事情记了那么久,一提起还那么兴奋,真的不是因为你喜欢他?”霍辞眯眼看她。

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人了?

宁姿感觉他的目光如炬,自己像被架在火堆上烤,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故作淡定道:“是感激,大哥哥帮过我,所以一直很感激。”

霍辞舍不得再逗她,“我怎么都没认出来,你竟是那个时候的小鼻涕虫。”

宁姿傻眼了,“所以你就是面包哥哥,刚才是故意捉弄我呢?不对,什么叫‘小鼻涕虫’啊?”反应过来的她摆出不爽的表情。

霍辞有礼有节地缓声回答,“一张笑脸哭得像花猫,眼泪、鼻涕都淌了出来,实在是太难看了。我也是实在受不了才上前把她拉起来,擦干脏兮兮的小脸。”

宁姿觉得喉头堵塞,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从鼻端哼出一声。霍辞收敛笑容,握住她的手,“逗你呢,事实是当初那位小姑娘太过可爱,就算是铁石心肠,也狠不下心真不去管她,任她哭泣。”

这话算受用,宁姿眉目娇气地嗔怪,“现在想反口哄人,已经晚了。”

他不言语,也不松开她的手,静静凝视她,良久后低语,“有一部经典电影里说,‘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无法知道下一个是什么味道的。’”

霍辞捏着她的手指,定定地看着她,“我们的订婚是我人生中第一颗巧克力,今天的相认又是另外一颗,同样甘美香醇,惊喜的滋味却又是不同的。原来在很早以前,我已经牵过你的手。”

宁姿眼底绽放笑意,紧接着嘴角上扬,眨了眨眼,“你实在太会哄女孩子欢心。”

“只对你一人这样。”他垂着眼说。

宁姿饶有兴味地问:“那对其他人是什么样?”

“和看上去一样,漠不关心。”他语气平淡。

宁姿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口吻里隐隐的雀跃,“不熟悉你的人似乎都不太敢接近你,不过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一点都不怕你。”

“是,所以你一直是特别的那个人,独一无二。”他凝视她清亮的眼眸,轻声道。

论撩人还得是他。

宁姿暗叹一声,面上飘起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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