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毕,玉章婉拒了暄和公主留膳的邀请,乘坐马车踏上归途。车厢随着青石路面微微摇晃,她靠着软垫,正想着今日宴上种种,忽然车身猛地一震。
与此同时,街巷另一端。
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年轻公子端坐于白马之上,行进在护卫一辆青帷马车的队伍最前。他正是镇北侯幼子顾珩,亦是灵魂重生于此的皇太极。
月前,镇北侯府上下愁云惨淡。这位因先天不足而自幼寄养在山中道观修行的幼子病情急转直下,已呈油尽灯枯之象。爱子心切的侯爷与夫人抛下一切,亲赴道观,只求能陪伴儿子走完最后一程。
然而,就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清晨,转机突现。昏迷数日的顾珩悠然转醒,更令人惊异的是,他苍白的面容迅速恢复血色,脉象也变得强健有力,不过数日,缠绵病榻的虚弱竟一扫而空。
张天师推算后,对镇北侯夫妇言道:“三郎此番乃是得了大机缘,枯木逢春,否极泰来。自此沉疴尽去,先天不足之症已消,侯爷与夫人大可安心了。”
镇北侯夫妇如闻仙乐,大喜过望,即刻将康复的儿子风风光光接回京城侯府。此番顾珩亲自骑马护卫祖母前往大相国寺进香,正是他归家后首次在京城公开露面,意在以昂扬神采宣告——镇北侯府的三郎,已今非昔比。
马背上,顾珩的思绪深沉。
属于“顾珩”的模糊记忆,正与属于皇太极的四十载人生,尤其是失去乌那希后那三年锥心刺骨的岁月,不断交织融合。他励精图治,却只觉得坤宁宫空荡寒冷,再无人能并肩看万里江山,再无人在他疲惫时轻唤一声“夫君”。直至在一个秋夜阖然长逝,原以为魂归虚空,不料再睁眼,竟于此异世重获新生。
记忆融合中,几处关键线索逐渐串联,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最先刺破迷雾的,是她中毒昏迷之际,反复呢喃的话——
“雍王府......想回家......阿蕴......父王母妃”
那时,他紧握着她的手,听着这些不明所以的呓语,只当是病中胡话,心焦如焚却无从理解。
紧随其后浮现的,是另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
那是在他决意称帝,改元崇德,立国号“大清”时,乌那希主动为他分忧,献上了自己设计对的新朝冠服——那些纹饰,那些章彩绮丽的配色与布局……
此刻,这些图样的细节竟无比清晰地映现在脑海,并与大胤的冠服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一个是在生命最脆弱时无意识吐露的归属,一个是为新朝奠定礼仪时所展现的文化底蕴。
当这两者,与眼前这个同样存在着“雍王府”的大胤王朝重合时……
顾珩几乎立刻断定,这绝非巧合!
他的乌那希,本就源于此方天地。
今日之行,名为护卫祖母,实则是他归京后,第一次有机会行经雍王府附近。他心中存着一丝期盼,或许能借此窥得一丝与她相关的痕迹……
正思绪翻涌间,异变突生!
身侧拉车的骏马不知被何物惊扰,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前蹄扬起,猛地拽动车厢脱离队伍朝前冲去!
“保护祖母!”顾珩瞬间回神,意图控住惊马。然而混乱中,受惊的马车终究擦撞上了对面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致其车身剧烈一晃。
顾珩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得分明,那被撞马车上的徽记,赫然正是雍王府!
马车内。
玉章因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向前倾去。贴身侍女青黛反应极快,稳住了身形,随即立刻上前,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护住玉章,迅速检查她周身无碍,连鬓发衣衫都未凌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玉章蹙眉。
青黛低声请罪:“郡主,是奴婢失职!”
车外已是一片骚动。青黛得了玉章一个示意的眼神,立刻掀开车帘一角,迅速扫过现场,随即不卑不亢地扬声道:“此乃雍王府车驾,车内是昭华郡主。前方何人车马,为何如此冲撞?”
几乎在青黛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清越的嗓音率先响起,“惊扰郡主车驾,是在下之过。在下护卫祖母回府,马匹骤然受惊,致使冲撞,万望郡主海涵。”
这声音……
玉章的心猛地一跳,纵使年轻了许多,但那语调、那节奏……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亲自拂开了青黛尚未完全放下的车窗帘幔,朝外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公子立于车旁,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他的面容清隽秀逸,眉眼疏朗,其肤色白皙,气质澄澈。
当玉章的视线触及那双眼睛的瞬间,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与此同时,一张雍容明艳、柳眉凤眼的少女面容,就这样映入顾珩眼帘。姿仪天成,与记忆中乌那希那清丽柔婉的杏眼樱唇截然不同。
然而那眉宇间沉静的气度,那惊鸿一瞥间直击灵魂的独特神韵——
顾珩的心脏猛地收缩,随即狂跳起来。
是了,皮囊不同又如何?这般独一无二的神韵,这般让灵魂都为之震颤的熟悉感……
他死死攥紧拳头,克制住冲上前去的冲动。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无声的三个字,用只有他们能懂的口型唤出:
“乌……那……希?”
他看到车内的少女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眼中同样掠过无法掩饰的震惊。随即,锦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是她!
真的是他的乌那希!
“惊扰郡主车驾,是在下之过。在下护卫祖母回府,马匹骤然受惊,致使冲撞,万望郡主海涵。”
他报上姓名,言明改日登门致歉。目光却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车帘,紧紧锁住其后的人影。
马蹄声与车轮声再次响起,两辆马车错身而过。
顾珩站在原地,目送雍王府的马车远去,直到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胸腔里,那颗沉寂了三年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她了。
宽敞的车厢内,玉章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双眼,长睫却止不住地轻颤。方才那一眼的对视,那无声的呼唤,已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认出了她。而他眼中的震惊与狂喜,与她一般无二。他……也来了。
次日午后,雍王府的门房便递来了名帖,上书“镇北侯府顾珩”,言明特为昨日惊扰郡主车驾之事前来致歉。
听闻是镇北侯府的人,且是昨日冲撞玉章车驾的正主,雍王萧明德虽觉小事一桩,但顾及对方诚意,便吩咐在偏厅接待。
玉章正在王妃房中陪着说话,闻讯时,执团扇的手地一顿。她面上依旧平静,对母亲柔声道:“既是因女儿之事而来,女儿也该去当面听听,免得让人觉得我们雍王府失了礼数。” 赵宁觉得有理,便允了她一同前去。
偏厅内,顾珩已静候片刻。他今日换了一袭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更显长身玉立,清俊不凡。他身侧的小几上,整齐地摆放着数个锦盒。
见雍王与王妃驾到,身后还跟着昨日惊鸿一瞥的昭华郡主,顾珩立刻上前几步,姿态恭谨却无半分谄媚,行了一个晚辈礼。
“晚辈顾珩,拜见雍王殿下,王妃娘娘,昭华郡主。”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昨日护卫祖母不力,致使马匹受惊,非但冲撞郡主车驾,更令郡主金枝玉叶之身受此惊吓,此乃晚辈之过大矣。归府后夙夜难安,特备些许薄礼,聊表歉意,万望王爷、王妃、郡主宽宥。”
他的目光在与玉章接触的瞬间,克制地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萧明德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对镇北侯这个据说体弱多病的幼子略有耳闻,今日一见,却觉传言不实。此子气度从容,举止有度,哪有半分病弱之态?
“顾三郎言重了,” 雍王语气平和,目光扫过那些锦盒,“昨日之事既是意外,且未造成损伤,不必如此破费,更毋须耿耿于怀。令祖母可还安好?”
“劳王爷动问,祖母受了些惊吓,昨夜请府医看过,已无大碍。然祖母亦深觉不安,特意叮嘱晚辈定要备礼登门,向郡主郑重致歉。” 顾珩应对得体,“些许物件不成敬意,其中有上好的宁神香,听闻于受惊后安神定惊颇有裨益,望郡主不弃。”
雍王妃闻言,面色更缓,温言道:“顾三郎有心了。”
期间,玉章始终安静地坐在母亲下首,垂眸敛目,扮演着一个端庄娴静的郡主角色。
“听闻顾三郎自幼随道长在外清修,如今回京,可还习惯?” 雍王问道。
顾珩微微一笑,“回王爷,晚辈确实随师尊在山中住了些年,粗茶淡饭,清静惯了。如今回京,繁华依旧,只是还需些时日适应。”
他又转向玉章,再次郑重一礼:“昨日着实惊吓到郡主了,望郡主恕罪,并请善用安神之物,务必保重玉体。”
玉章这才抬眸,“顾三郎不必多礼,既是意外,无人受伤便是万幸。郎君孝心可嘉,护卫祖母回府,偶有意外,亦是情有可原。至于礼物……多谢郎君心意,我便收下了。”
又寒暄片刻,顾珩便适时地告退了,言行举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歉意,也未过多叨扰。
送走顾珩后,萧明德对王妃感叹道:“镇北侯这个儿子,不简单。心思缜密,礼数周全,更难得的是这份沉稳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玉章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掠过那些锦盒,尤其是那据说能“安神定惊”的香与玉佩。他哪里是来赔罪的,分明是借着赔罪的名头,来确认她的安好,来传递唯有他们才懂的心意。
锦盒被青黛小心翼翼地捧回揽月轩,置于临窗的案几上。玉章静立片刻,方才亲手打开那盒宁神香,清雅醇厚的沉水香气氤氲开来——这是前世坤宁宫中常年缭绕的味道。
窗外,暮色渐合,最后一抹霞光给庭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微风拂过,带来草木气息,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顾珩……皇太极……
两个名字在她玉章心中交织,她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他来了,他没有忘记。他正用他的方式,一步步靠近。
这就足够了。
至于未来……
玉章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那片渐渐缀满星子的夜空。她想起前世病榻前那句“云深处候君”的约定,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未来还很长。
长到足以让他们重新认识彼此,长到足以厘清这纷繁的世事,长到足以……从容书写一个属于萧玉章和顾珩的故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