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桑植自己开车回家。
平时他会在车上理清工作思路,或者整理宋承枫的记忆,将零散的思考串联,汇总,记录。
有时这些思考会带给他启发,用数学的思维看待物理,桑植与宋承枫的思维交融,却还没找到突破口。
如方浩然所说,他已经离物理研究最前沿太远,基地的工作偏向事务性,桑植没有时间潜心研究,如果是八年前在物理研究所的他,说不定效果更好。
车窗外,路灯次第闪过,映在桑植眼里,他专心地看,难得心里空无一物。
没有工作,也没有数学,更没有江郁云。
就这样回了家。
十点半登录游戏,江郁云已经在等他。
最近,几乎每天,他们在游戏里见面。
一起买花,一起看书,沿着人工湖散步,都是已经做过的事。桑植曾犹豫要不要在游戏里买房,江郁云说:“你就不要浪费钱了,来我家住不就好了,二楼还有房间,这里的环境你也满意吧。”
他找出另一把钥匙递给桑植,桑植接过,放进上衣口袋,从此拥有这个家的使用权。
桑植进入游戏,细雨飘落,不能沾湿衣服,不远处的天空,很多乌云皱在一起。
打开门,江郁云正躺在沙发上看一部动作电影,见他来了,坐起来,让出一个位置,声音拖成长调:“恭喜你今天没迟到。”视线仍被画面吸引,“如果你想出去玩,我去楼上找上次用过的伞。”
桑植去厨房拿了一瓶可乐,也坐下来,喝了一口,说:“阴天喝可乐,很奇怪。”
“是吗?”电影正放到精彩处,打斗的动作眼花缭乱,江郁云目不转睛,无暇分神多问一句。
桑植看看窗外,又看了眼电视屏幕,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江郁云的侧脸:“明天要去莫比乌斯号出差。”
江郁云还是没有转头看他,桑植说:“要去半个月。”
一、二、三,三秒后,桑植停止默数,江郁云终于发出一声惊呼,幽潭般的眼睛扫过来:“这么久啊。”
桑植嗯了一声。
江郁云暂停电影,认真地问:“在那里不能玩游戏吗?”
“网络不支持。”
“那你会记得回我的讯息吗,每条不能少于十个字。”江郁云永远记得三个句号就把自己打发的桑植。
桑植想了想,说:“可以,只是有延时。”
得到肯定的答复,江郁云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外面,雨势更大了:“我记得雨伞在楼上储物柜,我去找找,你等一下。”比起待在家里,桑植更喜欢出去走走。
看着暂停的电视画面,桑植却说:“你看电视吧。”
“你想看?”
“陪你看完。”虽然会超出放松时间,但未来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桑植认为可以补偿江郁云。
“这么好啊。”江郁云笑,翻出薯片塞给桑植,给自己拿了一瓶可乐,坐回沙发,和桑植一起看完这部属于第一纪元的经典动作电影。
“果然,可乐还是要在晴天喝。”紧张看片的间隙,江郁云认可桑植的评价,心里打算,下个雨天,要一起喝热饮。
一定是很好的体验。
可惜桑植上校出差在即。
江郁云默默叹了口气。
桑植没听见他的叹气,在第二天去了千里之外只能仰望的地方。
还好,通讯器的延时只有几个小时,江郁云傍晚发出讯息,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回复,一来一回的等待与期盼间,时间流走了。
桑植出差的第八天,江郁云参加博士考核的笔试,出了考场,天空下着小雨,空气里有泥土的腥味,让他怀念游戏里气味清淡的雨,还有桑植上校沐浴露的味道,像一座雨后的海市蜃楼。
细雨里,他慢慢走到停车场,上了车,给桑植发讯息:“考完了,外面在下雨,我找了好多部新的动作电影,等你回来选你喜欢的,我们一起看。”
发完讯息,心里计算,桑植会在几个小时后收到呢?运气好的话,晚上就能有回复。
可惜直到入睡前,握着通讯器的江郁云,没收到来自桑植的只言片语。
这也是常有的事,距离太遥远,通讯很不稳定。
第二天,江郁云睁眼,到处摸通讯器,举到眼前,朦胧间看到桑植说:“等我回来选。。。。。”用五个句号凑够的十个字。
江郁云失笑,翻身压住枕头,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久,好半天才回:“昨天的课换到了今天,所以今天我有五节课,下了班去买水饺,给你买芹菜牛肉的怎么样。”
讯息发出,江郁云知道桑植一定会说好,只是好奇,这次他又打算用什么凑足十个字?
晚上才收到回复:“好的,我都可以,没有问题。”
另一种方式的凑字数。
让江郁云笑了半天。
虽然不够方便,两人的讯息也算是有来有往。
江郁云:“我的学生小童,今天他过生日,他的愿望是出去玩,我想带他去游乐场,可是校监不同意,只好给他买了一碗长寿面,希望他生日快乐。”
桑植:“你可以给他买草莓蛋糕,我报销。”
江郁云:“桑植上校,明天就是小枫哥的生日了。”
桑植:“我在努力想密码。。。”
江郁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分心想密码,我去看了小枫哥,遇见了宋伯伯和伯母,伯母又瘦了。”
江郁云:“这次的射线风暴居然是六级,还好预警时间没失误,后怕。”
江郁云:“你会按时回地球吗?”
桑植:“也许要延期,不太顺利。”
江郁云:“哦。”
江郁云:“再不回来,我就要吃你的牛肉水饺了。”
桑植:“你吃。。。。。。。。”
江郁云:“。。。。。。。。。。”
江郁云:“小童更想吃长寿面,给他买了。”
江郁云:“又和我爸吵了一架,不对,是他单方面骂我。”
江郁云:“不开心。”
江郁云:“你很忙吗,两天没回我,桑植上校,你还好吗?”
江郁云:“我在阳台上看到莫比乌斯号了,你在那里,桑植上校,你还好吗?”
江郁云:“天亮了。”
桑植:“912583,江郁云,可能以后不能再帮你回忆宋承枫了。”
收到这条讯息时,江郁云在去学校的路上,几天没收到桑植的讯息,他习惯性看通讯器,就看到这一条,桑植说,可能没有以后了。
那串数字,是江郁云忘记了的日记本密码,桑植在宋承枫的记忆里帮他找了回来。
却没有那么重要了。
江郁云满脑子都是,桑植出了什么事?
飞快行驶的汽车惹人烦躁,江郁云把它停在路边,强迫自己冷静,望向莫比乌斯号的方向,天光大亮的白天,他找不到那一点微光。
江郁云又想,如果桑植上校都说可能没有以后了,那就代表,最坏的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桑植正在经历什么?
通讯器有延时,这条讯息何时被发出?
江郁云的通讯器正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
用力找回呼吸,江郁云的左手不自觉攥紧心脏位置的衣服,右手在通讯器上胡乱划动,犹豫了几个瞬息,终于轻轻按下通话键,打给桑植,他死盯着屏幕,觉得那一块方寸大小的光比铺天盖地的阳光都亮。
他的脸是白的,眼睛是红的,咬着嘴唇而露出来的犬齿很尖。
在心脏跳出胸腔之前,通讯断掉了,没有接通。
当然不可能接通。
江郁云快哭了。
他被海浪般巨大的不安慑住,像以往的每一次失去那样又要以眼泪作为宣泄。
死死咬住嘴唇,猛然记起桑植说过,不要哭。
江郁云,不要哭。
哭有什么用,难道江郁云的眼泪汇成江海,妈妈可以回来,小枫哥的病会好,桑植就能安全?
明明都不可能。
他逼自己冷静,拨出通讯,一次又一次,回答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断线。
也许过了很久,他停下机械的动作,茫然地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这个如常的世界,已经迟到了,但是管他呢,地球没了江郁云依然转动,桑植在地球之外生死未卜。
他蓦地生出一股和修改记忆芯片时相似的不管不顾,这是真正的他,却不能为桑植上校做些什么。
桑植上校。
想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江郁云的心脏又是一颤,开始用通讯器搜索莫比乌斯号的消息。
最新消息还停留在两天前,没有提到桑植,也无任何异常。
通讯器暗下去。
又亮起来。
江郁云颤着手点开,收到另一条来自桑植的讯息,他说:“和你一起玩游戏很开心,谢谢你,江郁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江郁云请了假,坐在车里,握着通讯器,没有再等来桑植的讯息。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学校,也可以回家,至少填饱肚子,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不影响继续等待。
他却无处可去。
太阳挂在天上,明晃晃地,江郁云望了一会儿,低下头,再一次拨出桑植的号码。
无法接通。
叹了口气,他拨出另一个号码,那边很快接起来,江郁云说:“方老师,我是江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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