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后半段,在江郁云记忆里很漫长,他记得罗将军的治疗结束了,宋迟说很成功,成将军激动地哽咽,宋迟嘱咐了后期的注意事项,晚餐发的营养补充剂,吃完后,不用值班的他回到宿舍。
晚上八点,江郁云登陆游戏,才想起并未和桑植约定时间。
不想打扰桑植,也就没再问。
没给自己设计新造型,因为桑植不喜欢。
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走到一百多圈,桑植出现在门口,游戏中的他不比现实里憔悴。
“随便走走。”桑植说,带着江郁云散步,来到湖边。
江郁云跟上他的脚步,想等他提一提最近的事。
可是桑植没有提起,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江郁云说话,甚至关心地问起江郁云习惯吃基地食堂的饭菜了吗。
他们从湖边折返,微风吹拂,本该很舒适,江郁云却没来由地觉得烦躁。
莫比乌斯号的事桑植一句也不提,是觉得没有必要和江郁云说吗?没有必要,和游戏里的玩伴谈论自己的切肤之痛。
也许他早就对方浩然倾诉了吧。
方浩然会安慰他,他们认识许多年,方浩然知道怎么安慰桑植。
不需要江郁云。
是江郁云自作多情。
江郁云准备了很久,复习了很久的一番话讲不出来了。
江郁云悄悄落下两步的距离,视线飘向右边的草坪,又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桑植要下线了。
不知不觉,他们走回了家。
桑植开了门,站在门口等江郁云走近,他们一起走进家门。
桑植的手里抓着江郁云给的钥匙,钥匙扣是黑色,和基地制服的颜色很搭。
从冰箱里拿了可乐,桑植熟稔地递给江郁云一瓶,自己坐到沙发上。
也许是桑植的钥匙给了江郁云勇气,他走到桑植面前,开始说话:“桑植上校,你知道你有多优秀吗?”
桑植抬眼看他。
“在大学,你在物理学最顶级的杂志上发表了许多篇论文,博士毕业,你是国立大学那一届毕业生中唯一被邀请留校的,在你的研究领域,至今很多人沿着你开拓的方向往前走,取得丰硕成果。”
“你的博士毕业论文,达到了惊人的超过一千的引用量,这是很了不起的记录。很多人在他们的毕业论文里把你列为致谢人,感谢你对他们的启发。”
桑植不知道江郁云从哪里听说这些,没打断,想听他讲下去。
“失去你,是第二纪元理论物理的巨大损失,不,也许在实验物理的范畴,人类也失去了很多。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你为什么选择基地,对吗?桑植上校,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妈妈,你来到她奋斗过的地方,完成她未完成的理想。”
江郁云顿了顿,没看桑植的表情,接着说:“来到基地,你很快凭实力受到重用,成为最年轻的上校。八年前的云顿危机,六年前的宁州发射场失控事件,五年前的拯救莫桑号行动,很多很多,都是在你的指挥下解决。还有飞跃火星计划,你最看重的火星基地,已经走完了漫长的建设期。”
“桑植上校,你的成绩来自你的优秀,更因为你的勤奋,在基地这些年,除了过年时的公休假和生病,你没有完整地休息过一天。每次射线风暴来临前,整座城市的人都躲进掩体,基地也有轮班制,你不是必须在,可是你每次都在。”
“你有你的责任心,你很优秀,你是庄惟闵中校的骄傲,你指引了很多人,我们依然需要你。”
江郁云仿佛是讲完了,语音一落,立刻收起刚才的激昂,坐到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看桑植,这是他想了很久的,安慰桑植的方式。他要告诉桑植,他有多优秀,如果他的妈妈见到现在的他,又会有多骄傲。
也许安慰江郁云的方式是陪他一起哭,但是安慰桑植,江郁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他在网站的各个帖子里流连了好久,总结归纳了好久,还是遗落了很多细节。
逆着光,江郁云看不到桑植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江郁云,你从哪里看来的?”随即自己明白了,“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多做实验多看书,少上网。”然后说,“谢谢你,江郁云,你很好。”
“那么,你有好一点吗?”有被安慰到吗?江郁云换个角度,终于看到桑植的表情,却还是不懂那些严肃里有没有一丝缝隙,他愿意做被桑植倾吐苦水的人。
桑植认真想了很久,回答他,没头没尾地:“我很想她。”他在告诉江郁云,他有一座太阳照不到的堰塞湖,随着莫比乌斯号的离去,似乎无力再拾起一块块的砖瓦,一边和它对峙,一边筑高湖岸,防止它的崩塌。
听到这句话的下个瞬间,江郁云哭了,对桑植说:“我也很想她。”
他也想把自己心里的堰塞湖摊开给他看。
他也很想他的妈妈。
桑植惊诧:“别哭。”伸出手,想要拭去凝结在江郁云睫毛上的眼泪,凑到近处,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那里有没有一只蝴蝶。
会不会有,一只属于桑植的蝴蝶。
江郁云安静地被柔软的指腹触碰,呆呆看着眼前的人,好像忘了自己在哭,声音很轻很软,近乎呢喃:“我想看见你。”
游戏里,桑植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上面的水光是江郁云的眼泪:“我在A05号宿舍楼,你没有权限,明天,你来我办公室,午饭时间,记得带你买的鸡腿。”
江郁云被哄住了,小声说好,自己擦干眼泪,后知后觉地感到丢脸:“我怎么哭了。”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上面的绒毛,还是想告诉桑植,“我好想我妈妈,很想很想她,每天都想她。”
桑植坐在沙发上没动,手却安抚地滑过江郁云柔软的头发,他当然知道,在江郁云还是一个自然卷小孩的时候,他有多么依赖他的妈妈。
对江郁云来说,妈妈是一个语气词。
妈妈。
妈妈!
妈妈?
妈妈……
代表了开心、撒娇、蛮横、被纵容。
也是江郁云的离别、哭泣、悲伤,还有无止尽的追悔莫及。
他一点点在宋承枫的记忆里看见,拼凑起来,想安慰却词穷,只能又说:“江郁云,你很好。”
江郁云的眼睛湿漉漉的:“对不起,你不喜欢我哭,可是我忍不住。”
“没有。”
桑植收回手,第一次觉得这个百分百仿真的游戏并不能完全代表真实,思考了两秒,说:“基地十二点后禁止外出,还有二十分钟,在你和我的宿舍楼中间,十一楼,有个连廊。你坐电梯到十一楼,在电梯口等我。”
“啊。”江郁云没反应过来。
桑植说:“江郁云,你不想多跟我讲一讲你妈妈的事吗?不想现在讲吗?外面冷,多穿件衣服,把帽子戴好。”
“我们在连廊见,各走一半路,会不会快一点?”
“你没有权限。”说完这一句,桑植就下了线。
江郁云嘴里嘟囔着他说辞的老套,也很快扯下眼镜,他确实有很多关于妈妈的事想对桑植说。
最幸运的是桑植也想知道。
罗将军的治疗很成功,最初的虚弱后很快恢复了健朗。
治疗团队对他的身体恢复情况作出评估,认为RT304型基因病已经治愈,稳妥起见,也是为了收集更多数据,还需持续观察半个月。
在罗将军的主动要求下,他开始接触更多的基地事务,而另一个要求,令江郁云左右为难的,将军提出他想尝一尝基地食堂的蜜汁烤鸡,他听江郁云说过两次,很好吃。
江郁云只好承诺,等到罗将军能食用正常食物后,亲自给他买十只烤鸡。而现在,当然只能靠肠内营养和少量的营养补充剂维持生命。
罗将军拍了拍他的头,说他滑头,却也只能这么办。
江郁云躲开,默默在心里肉痛自己的食物配额。
还好桑植上校给了很多。
想到桑植,江郁云又想赶快下班了,新闻都念错好几次。
这时,罗将军的通讯器响了,他还不太会用,江郁云帮他接起语音通话,拿了杯子去外面接水。
回到病房,搭档王晓杰正在导出数据,他过去帮忙。
忙完这些,罗将军也挂断了通讯,让江郁云继续念新闻。
念了两分钟,念完林肯号的最新报道,罗将军示意他停下,通讯器还拿在手里,沉声说,仿佛自言自语:“我家老太婆也要醒了。”
江郁云感到好奇,却不敢问长官的**。
还好将军继续说:“刚才冷冻协会的人说,因为我恢复得很好,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唤醒我家老太婆。”他抬头看江郁云,“十年前,她陪我一起进冷冻仓。”
“当时我们大吵了一架,我骂她浪费国家资源,不肯签字,最后还是同意了。”
回想起往事,罗将军的眼睛眯起来,流露出难得的温柔:“她说要陪我一起,我什么时候醒,她就什么时候醒过来陪我。我没办法不同意。”
“将军和将军夫人可以团圆了,真好。”江郁云笑着说,感叹这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在这个时代太少。
一旁的王晓杰附和:“真好。”
罗将军也笑了,从回忆里抽身:“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我把家里打理好,再去接她。”又想起烤鸡,“为了庆祝,我请你们俩吃烤鸡,今天就吃。”
两人道谢。
罗将军忍不住问:“就给我闻一闻,行不行啊,小江。”
被江郁云断然拒绝,他怕到时候将军伸手来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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