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江郁云在餐桌前办公,门外有响动,立刻弹跳起来。
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门上,耳朵紧贴着门,左手紧紧握着,冰冷的门把手。
只需要一点力气,打开门,他就能看见桑植。
可是冲动只持续了三秒,江郁云悬崖勒马,松开了手。而后听见砰的一声,对面关上了门。
换了个方向,江郁云倚在门上,视线在这间住了一年多的房子里逡巡,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很温馨的装潢,现在只令他觉得逼仄。
空气被抽走,无法呼吸。
桑植就在对面的认知,也让他难受。
只好换鞋出门,不想等电梯,一步步走楼梯下了楼。
他需要给自己放风。
开门后的一个瞬间,江郁云看见桑植家的门,还有那道熟悉的虹膜识别锁,暗暗咬唇,悄无声息地进了楼梯通道。
下了楼,才发现没有地方可去,慢悠悠走到小区门口的小店,研究半天货架,只买了一包薯片和明天早上吃的面包。
沉浸式的挑选让他的心情好了一点,又沿着马路吹了一阵风,数着路灯往家走。
站在楼下的时候,江郁云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桑植的卧室亮着灯,十一点了,在已经没有游戏可玩的夜晚,他在做什么?
难道失去了和江郁云有关的记忆的桑植,真的会如他所说,试图去“喜欢”一个陌生人?
真的很好笑。
想到这里,江郁云苦笑一下,用力摇头,依然走楼梯回家,然后洗澡,拥着被子睡了。
还好他很累,并没有失眠太久。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江郁云在六点半清醒,在七点半听到桑植出门的声响,八点钟结束心悸开始吃早餐,八点半出门上班。
通勤路上,他不由得思索,如果每天都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自己能坚持多久。
坚持不下去的那天,就是搬离这里的时候。
江郁云说不清,自己内心深处,究竟舍不舍得。
还好,工作忙碌,奔波在数据和文档里,一天很快过去。他不敢加班,把工作带回家处理,却不争气地再次在十点零几分的开门声里被吓到失神。
他在离门很近的地方站了片刻,半个月来第一次有勇气看和桑植有关的那本相册。
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洒在头顶,江郁云盘腿坐在沙发里,一页一页,在一段很安宁的时光里认真地翻完整本相册。
合上相册的瞬间,音乐停止,他也停止出神,思绪却很难从记忆里抽离,现在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桑植的样子,潮汐涌动,带来很多无能为力的潮湿。
这一夜,江郁云失眠很久,第二天没能在桑植出门前醒来。
去了学校,精神还是恹恹,灌了一大杯咖啡才好一点。
在例会上的发言倒是没有失误。
只是散会后随着大家一起走出门,走廊上和那个人错身而过的瞬间,江郁云不由得怀疑,这间小会议室是不是和自己有仇?
为什么总是在这里遇见不想见到的人?
桑植站在余姗左边,和她讨论着什么,表情是一贯的严肃,脚步不快不慢。
江郁云没有逃回会议室,也没低头,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在五秒后,和桑植擦身而过。
是他的心脏跳动十次的时间。
桑植没看他,和余姗一起走进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
江郁云收回视线,心里嗤笑,不是说要来找我吗?骗子。
同时涌起难过和一种难言的轻快,那就这样吧。
可是心湖里的倒影是刚刚桑植的样子,和从前一模一样的眉眼,却冷峻又淡漠,散发疏离的气场,是那个让江郁云害怕的他。
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被江郁云用爱情的喜欢形容过的人。
恍惚间,江郁云回到工位,决定不再去想这个人,认真工作。
当天午休时,他没有打听,关于桑植的消息自动传进耳朵。
原来桑植是来复查的,他要出差,把一周后记忆芯片的复查提前了。
哦。
江郁云整理资料的动作不停,有点好奇桑植去哪出差,又是林肯号吗?想了好久才叹气,这不是现在的自己该关心的事。
晚上,照例打开电视观看新闻频道,新闻里说,桑植要去的,就是林肯号,但没透露去做什么。
还有一段林陌中校在林肯号上接受采访的画面,江郁云也认真看了。
十点半,每日新闻结束,江郁云关了电视,在客厅工作到十二点,桑植没有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回家。
江郁云认真考虑搬家的事,在网上约了中介,选了几套房准备周末去看,却在桑植出差的第五天做了一件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他偷偷去了桑植的家。
起因是江从望的一通语音通讯。
他不知道从哪得知江郁云在看房,要给他安排住处,被拒绝后,在通话里指责江郁云,说了一大通,江郁云没反驳,直到再次被江从望用坚硬的语气要求回家和自己的妻子见面,江郁云挂断了通讯。
阳台上有风,天是深黑色的,江郁云的脸上一片冰凉。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想念完所有可以想念的人,心仍然很空,他迫切地需要一些实感,具体地爱着某个人的感觉,这让他打开对面的门。
那里当然没有人。
熟悉的灯光下,江郁云走进厨房,打开橱柜,那些好看的餐具还在原处,自己曾经用它们和桑植一起吃过蛋糕和水饺,伸手摸了摸,滑腻的触感,很好。
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营养补充剂,很多种颜色的包装,是不同的口味,现在的江郁云已经能说出每种口味的差别,想到这是来自桑植的影响,他轻轻笑了。
关上厨房的灯,在餐桌边坐下,发了半晌神游天外的呆。
熟悉的沙发,电视,阳台,还有那间小到只有一平米的掩体,江郁云都一一看过,站在卧室外犹豫,到底没有开门进去。
外面这片小小的天地,已经给予他足够多属于桑植的气息。
一种安全感包围着江郁云,过了很久,他才恢复理智,抽身而出,唾弃自己做了毫无意义的事,同时承认,关门时的刹那不舍,也是真实。
不过,家是肯定要搬的。
江郁云没有办法再面对桑植了。
周六,江郁云看了几套房,都不满意,中介再次确认了需求,约好下周再看。
周日,首都经历了一场提前预警的射线风暴,江郁云记不清是今年的第几次了,在掩体里度过一个下午。
从掩体出来,他又去了桑植家,不争气地待了很久。
桑植还没回来,不会知道,没关系的,反正快要搬家了,最后的放纵,江郁云这样安慰自己。
后面的几天,每天都去一次。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房间里桑植的气息渐渐淡了,即便如此,江郁云依然不敢推开卧室的门。
又到了周六,中介带他看房,虽然都不是十分满意,还是选了离学校最近的那间。
交了定金,没来由地不想回家,想到宋承枫,江郁云又去了墓园陪他,直到夜幕降临。
天黑了,路灯的光摇曳,江郁云还不想回去。
“小枫哥,如果我继续住那里,就会一直想起桑植。”
“我不想。”
只有徐徐的晚风回应江郁云,他继续说:“那天他一定看到我了,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骗子。”
“可是这样也好,我,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对着宋承枫,江郁云说出实话:“小枫哥,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吧,我也不是怪他,就是,很复杂,他怎么能这样?”
“为什么要忘记我?”说出这句话,江郁云抽了口气,余下的时间里,没再说其他。
直到晚上十一点,他才回到家,因为在车上吃了营养补充剂,一点都不饿,洗了个澡,感到无所事事。
明天周末,要去打扫新的房子,后天就搬过去。
要和桑植说再见了。
这个念头,让江郁云起身,穿着小熊睡衣去了桑植的家。
他熟练地开门,打开灯,靠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没有寻获桑植的气息。
一股没来由的挫败。
江郁云想到自己应该回去了,走到门口又折返,不甘心使他站在卧室门外。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下一秒,他轻手轻脚打开那扇门,在后悔出现前闪身而入,迅捷的身影犹如一只滑腻的泥鳅。
客厅的光有一些洒进卧室,他看不太清,伸手在墙上摸索一阵,没摸到灯的开关。
正想拿通讯器出来照亮,却在隐约的光线里发现,桑植的床那里,好像,似乎,和之前看到的整齐的样子不一样。
被子摊开,床的右边,靠近墙的地方,有一团可疑的阴影。
阴影?
下意识滞住呼吸,江郁云整个人都呆滞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原地。
怎么办才好。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放出视线探查那片阴影,瞪大眼睛,又眯起眼看,大脑迟钝地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有百分之九十,不,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桑植在那里。
是桑植本人。
江郁云傻了。
桑植怎么可能在家?
怎么会有自己这么傻的人?
还好,床上的人没被吵醒,江郁云蹲下,尽量缩小存在感,螃蟹一样挪出房门,轻轻关上了门。
没记得起来,蹲在地上看论坛,里面说桑植今天下午就回来了,任务很成功。
可是他为什么会回家?为什么不继续住在基地?
为什么自己忘记看论坛,江郁云默默痛骂自己一遍。
抬手闻了闻衣袖,并未沾染到丝毫桑植的气息。
此时的江郁云是一个在沙漠里跋涉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了绿洲,却发觉那可能只是海市蜃楼的幻影。
旅人会怎么做呢?
不死心地靠近,还是去寻找另一块安全的绿洲。
江郁云是天真的旅人,他咬紧下唇,选择靠近。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为了不惊醒桑植,他关掉客厅的灯,只靠记忆和摸索,慢慢行进到桑植身边。
用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坐到床边的地板上,江郁云抱着腿,卸下全身的力气。
他甚至想,如果现在响起射线警报就搞笑了,桑植醒过来,床边坐着个陌生人,一定会认为他是小偷,会不会报警?
可是,从某个角度,江郁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小偷。
此时此刻,他知道桑植就在自己身边,虽然看不清楚,却能分辨出黑暗里他规律的呼吸,想偷来一些桑植的气息,以供以后漫长的别离。
想到这里,江郁云的心酸楚不堪,小声呢喃一句:“桑植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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