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拎着木桶,站在门口,冻的一颤一颤。
桶里的水还没结冰,里面飘着的竹笼一摇一摇着。
“我娘怎么派个生面孔来?”任说问道,一夜过后,檐上化了的雪又冻上,冰棱时不时掉下来一根,扎进雪地就消失了。
来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摘了帽子,露出一张黑黢黢的脸,陪笑道:“少爷,俺爹是刘大群,前天摔了一跤,俺就和夫人说俺来送——结果那些看大门的说要什么什么月令才给进,这大冷天的……”
“行了行了。”任说想起来一个黑瘦小子来,不让他继续抱怨,看桶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湄沱湖的鲫鱼!俺爹前几天去抓的,这个时候鱼可不好捞啊,捞上来三条,小的一条厨房烧了,老爷说味道好,让夫人把大的这条给少爷您送来……”
任说呼出一白气,无奈道:“一条破鱼值得你们来回折腾?宗门里什么没有?这点东西还要我过来接你——”
黑瘦小子眼珠子一转,瞧着四下无人,把任说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材。
任说瞥了一眼:“就这一包?去年的参,管事说年份太浅,今年的怎么还不如去年?”
“少爷你不常回家不知道,南边又在打仗了,跑来了许多流民,家里的药地都被糟蹋了不少。”黑衣仆人一边诉苦,一边掏出了一小包银子,低声道:“今年生意都不景气,药铺掌柜黑心的压价特别狠,少爷您拿着,去请管事们吃些酒,帮家里生意想想办法。”
任说接了银子掂了掂,扫了他一眼:“宗门里的管事,哪个是好打发的?这点钱就想打点上下?”
仆人苦笑:“家里也不好过,这钱还是夫人卖了铺子得来的,夫人也知道您过的苦,昨儿写信给了三小姐,过阵子应该能有钱。”
“又找三姐要钱?她家那个婆子只会打骂。”任说皱着眉头,咬牙道:“钱我会想办法,你让娘别找三姐要钱。”
任说收了东西,让他早点回去。
他提着鱼到了伙房,塞了点钱让伙夫帮忙烧一桌子菜。
“哟,这鱼可以!这时节可真难得这样的好东西,任小哥,你从哪弄来的?”伙夫麻利地剖鱼去鳃,任说漫不经心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在想家里的生意怎么办。
“家里送来的。”任说回了句,并没有继续闲聊的意思。
任说家十来口人,做药材生意,祖上当年也阔过,在燕地有成片的药山,后来被战火烧的干干净净,为了躲兵灾,家里人收拾金银细软逃到了龙泉府。
大唐打的天翻地覆,渤海国倒是开始兴盛起来,家里人重操旧业买地种药,积了些钱财,把任说送进了月泉宗。
月泉宗在渤海国声望极高,任说是汉人,只能进分部混日子。
“你家应该挺有钱吧,这冰天雪地的还来送鱼。”伙夫让小厮去寺外摸点野菜回来,拿着脖子上的抹布擦手,走过来:“这一大桌子菜,请客呢?”
任说哼了一声,道:“要你管,仔细做便是。”
伙夫看着五大三粗,菜油里去荤油里来,早就浸成了老油子,支开了旁人便笑嘻嘻道:“求管事们办事?你很阔嘛,那些扒皮鬼也敢打交道?”
任说正烦这个呢,斜了他一眼,不想理他,却听见伙夫故意道:“我有个办法,让你不花一分钱,就能见到阎长老。”
这话引起了任说的注意,月泉宗只有一个阎长老,就是他们凌寒宫这个。
端木长老最有权,但阎长老最有钱。
不过任说并不信他,这种骗人把戏,哄小孩还差不多。
伙夫掰了蒜,扔进碟子里,滴溜溜打转。
小厮烧起了水,烟气和蒸汽弥漫开来,任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的声音:
“小子,我今天心情好才想帮你一把的,前两天阎长老的人过来,说长老想吃一道正宗的湄沱湖烧鲫鱼,这大冷天湖都冻上了,我们上哪儿找鱼去?”
任说眯起了眼睛,他得意洋洋道:“那小厮和我说,让我留意着点,你说巧不巧,你今儿就送来条……”
“你真有把握?”任说开始思索,那些管事的不是几百两银子就能打发的,照他说的办,反正最多损失一条鱼。
任说许给他五十两银子,只要他能把鱼送到阎长老那里,钱就是他的了。
“阎长老要是愿意见我一面,我再给你一百两。”任说道。
几日后,任说真的被人领着去见了那位长老。
见到真人时,任说的腿都在抖,阎长老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还向任说道谢,他受宠若惊,差点没跪下来磕头了。
那天是任说一生最灵光的时候,他说整个冬天都让家里送鱼过来,五长老笑了笑,说不用这么麻烦。
任说出来后,当即找人给家里送信,不惜一切代价去找鱼。
赏赐下来后,整个凌寒宫都对他不一样了,之前那些趾高气扬的管事,各个都来问好,每天都有人来送礼物。
几条鱼,让任说认识到了一个新的宗门。
任说家代代从商,脑子只认一条“没有钱办不成的事”,可现在,任说意识到——“权”比“钱”还好使。
他费尽心思,搭上了阎长老,终于混出了头。
凌寒宫是月泉宗最大的分部,可以说,只要和钱有关的事,就离不开凌寒宫。
不过,也正因如此,收进来的弟子,都是家里比较有钱的,大多数人都是来依附月泉宗镀个金,或是谋求个机遇。
任说很快得到一个消息:宗主那里正在收人,阎长老想送自己的人去垣虚宫。
他精神一振,因为自己的武功在凌寒宫弟子中算比不错的。
幸运的是,他居然过五关斩六将,被垣虚宫挑中了,成功加入了新月卫。
去总部前,阎长老又一次见了任说,表明会关照任说家里的生意。
任说立刻会意,给他重重地磕了个头。
有阎长老的支持,任说顺利被宗主收为了义子,只不过他的武功放在凌寒宫还不错,放在月泉宗总部,尤其是宗主门下,就很一般了。
几个义子中,武功最好又最得宗主信任的,是岑伤。
余下的人里,迟驻武功好,可惜不太听话,是个刺头,还时不时被宗主罚。
乐临川家里有钱,武功也不错,但是性格高傲,看不起其他人。
任说在里面不上不下的,日子倒是能过得下去,但阎长老不是很满意,他便夜以继日地勤学苦练,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去练武,希望能被宗主看见。
那时候任说最羡慕的就是迟驻,天赋好的人,就算被废掉一只手,照样能很快练成左手剑,还能被宗主天天带着出门。
任说练武勤快,进步也不小,办差事也尽心尽力,时间久了倒也得过两次宗主的赏赐——这被岑伤看在眼里,他开始有意无意针对任说。
新月卫里明争暗斗无数,虽然禁止互相残杀,但杀了无名小卒,也顶多被罚而已。
人命在练武场里,尤其不值钱。
有时候任说杀红了眼,看着周围鲜血淋漓的一切,有些茫然又有些恶心——他们到底在杀什么?
可越是玩命,越是惹眼,越是被看重。
他们像一群野兽一样,在每一次“比武”中,淘汰掉其他人,碾碎掉其他人。
他注意到慕月,是一次偶然。
在那之前,任说很少见到她,只当她是一个普通侍女。
有些漂亮,武功平平,脸很白,看着弱不经风的样子。
那天任说去汇报造船厂的账务,事关重大,宗主亲自过问,他后背全湿,大气不敢出一声。
天气很好,窗外鸟鸣声悦耳,当任说喘不过气时,它们忽然扑棱翅膀飞走了。
轻快的脚步声随之而来,门帘被唰地一下打开。
宗主的视线移了过去,任说偷偷换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大人大人!岑伤又闯祸啦!!!”
一个白衣少女出现在任说的视线中,她见室内还有人,非常惊讶地看着任说:“哎?”
任说比她更惊讶,因为这里是宗主的书房,平时宗主会在这里写写字,有时候会处理一些事务。
别说外人了,就连他们这些义子,没有宗主召见,有急事时都必须提前和管事报备,然后候着等宗主召见。
她居然直接闯进来,还无人通报。
任说选择低头,果然听见宗主的声音:“规矩又忘光了?不让人通报就敢进来?”
宗主的声音四平八稳,任说听的心惊胆颤,觉得这个冒失鬼要倒霉了。
余光瞄见那少女走近跪了下来,一边认错,一边膝行到宗主面前,说道:“十万火急啊大人!岑伤捅了大篓子啦!”
她好像没把宗主的话当回事,声音倒是听起来很焦急,但是轻快的语气暴露了她的心思,任说愕然地听她倒豆子一样,把岑伤干了什么“坏事”说了一遍。
这事其实任说知道,是岑伤催的太急,底下人才出了岔子,真要怪也怪不到岑伤头上。
但是被她添油加醋一说,好像真的是岑伤搞砸的。
任说有些摸不着头脑,脑子里一直在想这少女是谁——
宗主新收的徒弟?月泉家的小辈?还是皇室送来的人?
宗主瞥了自己一眼,任说把头埋的更低,努力降低存在感。
少女还在告状,都是些鸡毛蒜皮小事,宗主有些不耐烦道:“搞砸了就搞砸了,你搞砸的事情还少吗?有脸说别人?”
少女顿了顿,过了会儿才道:“可是岑伤他故意瞒着你,还不让他们说,我……我每次搞砸了,都是主动承认的!”
任说绷紧了脸,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我觉得任说死的太憋屈了所以给他加了戏,正缺一个推动剧情的NPC,就让他顶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献鱼得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