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陈妙之只淡淡瞥了那只手一眼,便径直越了过去:“不必。”

老夫人伍氏的院子位于陈府的正中央,那是府内最大最好的院落,富丽堂皇,气派庄严,极尽奢华之能事。与这恢宏气势格格不入的是,庭院内外伺候的仆从婢女却寥寥无几,四下里透着一股近乎死寂的清冷。此刻已至掌灯时分,附近的院落都灯火通明,只有祖母此处不过几盏灯笼,反而将夜色衬得更深,也将这偌大院落,镀上一层阴森之感。

陈妙之抬脚迈进了这笼罩在黑暗中的层层院落,脚步最终停在了伍氏所居的正房外。

她依着府里多年的规矩,并未直接进入内室,而是在堂前恭敬地跪下行礼:“祖母,七娘来看您了,给您请安。”陈府的规矩一向如此,除了按礼需要侍疾的媳妇和孙媳妇,其他主子们,都不进内室。一是怕惊扰了伍氏,二也是怕过了这病气。

哪知今日却极不寻常,她话音才落,内室的帘子便是一动,一位衣着体面,看似是大丫鬟模样的女子走了出来:“七姑娘来了?里面请吧。”说着,她撩起了门帘,言笑晏晏地请陈妙之入内。

陈妙之看了一眼这个大丫鬟的笑脸,又透过她掀起的门帘,看到室内那片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浓重药味和陈旧气息的昏暗,不由心生畏惧:“祖母静养为重,孙女在此聆听训示便可。”

“不妨事,”那个丫鬟见陈妙之不上前,已经带着那热络到有些过头的笑容,主动走下台阶,一把攀住她的胳膊,将她往里带“今日老夫人有话要交代姑娘,还请姑娘进屋。”

那丫鬟手劲极大,似要拖陈妙之入内。好在陈妙之靠着在花山派锻炼的数月,已非吴下阿蒙,她稳住身形,暗暗用力与之抗衡,竟一步也未被拉动。

丫鬟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迅速掩去,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七姑娘,倒真是个极稳重的姑娘。” 她用词虽算克制,但那神色语气,却全然不像是在真心认同这句恭维。

陈妙之老神在在地点点头,仿佛完全没听出对方话语里那点若有似无的讽刺,坦然接下了这句话:“身为闺阁女儿,理当稳重些才好。”

见言语无法打动,手上又拉不动她,那丫鬟倒也不见气馁,她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七姑娘,如今这陈府上下,恐怕也就老夫人这里最为安稳了。”

“是么?”陈妙之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此行种种都透着诡异,真不知她怎么敢说出这句话的?

见她不认同,那大丫鬟反而更加平静了:“姑娘您仔细想想,除了此地,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是老爷们不敢轻易造次,强行闯入带人的么?”

此言过于刻薄又过于直白了,实在不像一个婢女可以说出的话。陈妙之又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又停住了。

的确,除了这位占据着礼法最高点,名义上仍是陈家最高长辈的祖母,还有哪里能暂时阻挡父辈的意志?

只要她躲进这里,哪怕家里再想强行将她绑去袁家,也要投鼠忌器,好好掂量一番。这或许真是眼下唯一的庇护之所了。

且祖母得这疯病已有数十年了,为了保全自家脸面,陈家对外一向只说是心疾,需静养,绝不让她见任何外人。也为了防走漏消息,这院子里的侍婢是全府最精简的,还是几代效忠知根知底的家生奴才,平素就在这院里过活,不会外出一步。

这种种的手段,使得几十年来,外界始终不知这位终日卧病的陈府老夫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她如果在祖母院落里生活,恐怕也能做到几十年来不为人所知。

想到此处,陈妙之的眼睛亮了一亮。

可她看向内院那道门帘,却又犹豫了:本能的,她感知到了恐惧。祖母疯了那么多年,不知是何面目。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那丫鬟又伸出手,攀住她的胳膊,轻轻把她往门里带:“姑娘莫怕,老夫人是姑娘的亲祖母,血脉相连,定会疼爱姑娘的。”

可陈妙之依旧踌躇不前。

丫鬟见如此,又说了一句:“大夫人马上要来伺候老夫人安歇了,要是看到姑娘站在此地,恐怕往后姑娘还想进来,就没有机会了。”

陈妙之恍然,的确大伯母日日会来伺候祖母安置。以两房的关系,以王氏的人品,若在此地撞见,恐怕不会让她讨到一个好。

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陈妙之提裙就匆匆进了内室。

而当她进入内室后,首先需要适应的是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昏暗。

陈府其他房里,入夜少说点上七八支粗如儿臂的鲸脂烛,而如大房的主屋内,更是有数十支大烛,照得房内亮如白昼。

而伍氏的房内,居然只是普通的白烛,还只点了两三枝,昏黄微弱的火光,在浓重的黑暗中勉强勾勒出屋内家具的轮廓,让一切陈设都显得朦胧,虚浮而不真实。

待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压抑的昏暗后,她的目光移到了屋内的主位上。

自出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自己的祖母。

然而,在看到伍氏的一刹那,陈妙之几乎克制不住要尖叫起来,好在她死死克制住了自己。但她的身形不免颤抖起来。好半天,才稳住自己,慢慢跪下,给伍氏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了。”

座上之人身穿极奢华的锦衣,最上好的锦缎上,每一寸都有最好的绣娘,以金丝银线绣满了各色精美繁复的吉祥图案,在微弱烛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幽光。头上带着的,也是世上罕有的宝石宝珠:龙眼大的珍珠,鸽血红的宝石,甚至有一根发簪,竟是将一整块硕大的蓝宝石不惜工本地打磨雕琢而成,价值连城。

而承载这些极贵极奢之物的身躯,却佝偻、干瘪、瘦小到几乎能被华服吞没。

按年纪算,伍氏如今应不到六十,可座上之人,看上去却仿佛已有**十岁高龄。满头稀疏的银丝勉强挽成发髻,露出下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脸上几乎没有一丝活肉,薄如纸的皮肤紧紧地贴着骨骼,眼窝深陷。在昏暗跳跃的烛光映照下,那根本不像一张活人的脸,而更像一具被精心装扮过的,披挂着华美衣饰的骷髅。

一身华服,一具骸骨。

一瞬间她怀疑祖母早就死了,面前的只是具被盛装的尸体罢了。

直至细看,她才注意到那华美衣饰下有微微起伏,才勉强打消了这个恐怖的念头。

这便是,陈家礼法上的最高位,太夫人伍氏。

待她渐渐回神,想仔细思索下一步的举措时,门外清晰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母亲,时辰不早了,媳妇来伺候您安歇了。”

正是王氏的嗓音,她果然来了。

来不及细想,她匆匆几步,侧身躲到了主位后头的幔帐里。

那牵她进来的大丫鬟也配和着迅速放下了幔帐,全然遮蔽了她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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