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利弊半响,陈宁才开口:“你二婶婶一向喜欢仲儿,视如亲子。挑个黄道吉日,将仲儿过继到二房那吧。”
陈传之心下了然:父亲是打算放弃了七娘,于是将二弟赔给二叔一家。
他一向唯父亲马首是瞻 ,并不多问,只低头应是。
做下了这个决定后,陈宁的面色如常,继续吩咐道:“府里的女眷,不许再出门了。就是你们兄弟几个,也别整日出门瞎逛。”
七娘此次遇匪,过于离奇。去崇佛寺礼佛的达官贵人甚众,因此山脚就有衙役巡逻。但凡这个匪徒长了脑子,就不会选此地劫财。平日里家中女眷去礼佛,前前后后丫鬟婆子就要十数人之多,而七娘这次加上赶车的,居然只去了三个下人。
种种不合理之处,让陈宁认定此事必定有鬼,多半是有人故意搅起风波,好使五娘的采选黜落。究竟是谁,他心里还没有谱,只能处处小心谨慎,以防再惹事端。
且说陈妙之一行人,悄悄离开了崇佛寺,往凉城而去。
才走了不到一里地,陈妙之顿感不妙:她自小没骑过什么牲畜,出门都是坐车。这是头一次骑驴,驴背晃悠;加之于悬崖上不慎伤及后腰,不久便觉腰部疼痛难忍。
甘禹和得知缘由后,提议让陈妙之步行以缓疼痛:“久坐驴背只会加剧不适,走动或许能有所缓解。”
香浮闻言立刻反对:“姑娘自幼没走过几步路,这里离凉城还有那么远,会把姑娘脚走坏的。”
甘禹和为难:“那要怎么办?这里租不着马车。”
陈妙之拦住了香浮:“无妨,我能走。”局势比人强,现在她要是还拿陈家大小姐的架子,只怕会更加不利。
于是,陈妙之下了驴背,开始步行。甘禹和望着空荡荡的驴背,转向香浮:“要不你来骑?”
香浮觉得甘禹和此言实在荒谬:“我家姑娘在地上走着,我坐驴子?”
甘禹和挠挠头,对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感到困惑,索性不再言语。
行数里后,路上偶有行人经过。每见他们空着驴背不骑,皆投来诧异的目光。
甘禹和很想解释,又无法解释,分外憋屈。
半响,他转过头来,看着陈妙之主仆二人:“两位行行好,坐个人上去吧。这驴二十文钱一天呢。”
陈妙之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不太懂甘禹和为什么突然说驴子的价格。
香浮略懂一些:“二十文一天?倒也划算。”
甘禹和:“……”和这些富贵人家真没什么好说的!
好在陈妙之从小要学察言观色,反应了过来:“甘公子收留我们已是不易,不能再让公子破费了。”接着她便示意香浮掏银子。
今日她们出门礼佛,原本就带了些银两以供香火,虽说不多,需要节省些用,但目前甘禹和是她们的靠山,势必在他身上大方些。
香浮会意,从衣襟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甘禹和:“少侠,请收下。”
甘禹和连忙摆手拒绝:“使不得,这是你们傍身钱,好好收着,别拿出来。”
然而香浮已经把银子递到了他面前。一看银子大小,甘禹和只感觉满背冷汗:“你们出门直接就掏那么大的银子?”
那一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甘禹和奔波一年,也就能攒个两三两。
陈妙之以为是给少了,又给香浮使眼色。
香浮点头,再次从衣襟里一掏,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甘禹和:“少侠笑纳!”
甘禹和看了眼银票面额:五十两!
他脸色更黑了。飞快地挡在香浮身前,左右环顾,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松下身体:“不要命了?快收回去。”
香浮不明所以,仍旧举着银票呆呆站着,陈妙之也在一旁发愣,显然是不明白眼前情况。甘禹和看着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儿,顿感头疼。
他劈手夺下香浮手里的银票和银两,塞进了驴背下的暗袋里:“那么多银子,但凡被有心之人盯上了,这一路绝不消停。”
陈妙之本想说:这些银两不算什么,看到甘禹和面色,乖乖闭嘴。
三人重新上路,因为陈妙之从未走过如此长路,原本一尘不染的珍珠绣鞋变得灰扑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几步便要歇息一回,直到入夜,也不过走了四五里地。
看着夜幕降临四野,甘禹和深知让这主仆二人星夜兼程,是不可能的,便提议先休息,明早再启程赶路。
陈妙之点头答应,接着带着一脸的新奇,看着甘禹和带着她们离开主路,走进附近的荒野里,用刀砍出一条块空地,再捡了些柴禾生了一堆火。
她久居深闺,头次体验这样的日子,觉得有意思极了。
甘禹和从身上的包袱里掏出几个干饼子,就着火堆加热后,递给了主仆二人:“委屈你们了,等明日回了门里,就有屋子睡了。”
陈妙之接过饼子:“还要多谢甘公子,救我二人性命,又处处照顾。”
说完她咬了一口饼子,陷入了沉默。她扭头看看甘禹和,后者一口一口吃着饼子,喷香的样子。又看了眼香浮,也斯文地一口口吃着。
陈妙之又看了一眼饼子,不信邪地再啃了一口,再度停下了嘴:这饼淡而无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谷物清香,且十分粗糙,无论她怎么嚼,都难以咽下去。
甘禹和两三口吃完了手里的饼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心的碎屑,又看了一眼陈妙之:“陈姑娘怎么不吃?”
尽管腹内饥饿,但陈妙之还是摇头将手里的饼子递还给了甘禹和:“我不饿,甘公子如果不嫌弃,可以将它吃了。”她看得出甘禹和还未吃饱,自己又实在咽不下,还不如成人之美。
甘禹和也不谦让,接过后又两三口吃净了饼子:“吃饱了就睡吧,明早还要起来赶路。”
陈妙之一愣,才意识到今夜要在这荒野中过夜了;一时间她些慌乱,觉得有失体统。俄而她又想起,自己在遇匪那刻,就注定当不了大家小姐了,便又释怀了,自觉以天为庐以地为铺,也十分的畅快。
现在是初秋时节,天气还不寒冷,略有一些凉气,也被篝火的温暖带走了。今日一日的兵荒马乱,陈妙之累了一天的神经松懈下来后,便觉困倦。她依靠着香浮,昏昏欲睡。在一阵又一阵的秋风中,终于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在入睡的那一刻,白天的经历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将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
陈妙之猛地坐起: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毛大年坚决不肯透入买家姓名,还表现得视死如归的时候,自己那种怪异感了。
因为毛大年,根本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在甘禹和以为自己失节,想要杀死他的时候,毛大年明明是十分恐惧的。可说到将他送入官府时,他又谈笑自若,完全没有死到临头的慌乱感。
这说明,他知道进了官府不会死。这也是他绝不说买家姓名的原因:他知道自己还会出来,还要继续在这条道上混,所以不能坏了规矩。
忍不住说一句,一开始构思故事的时候,想写的是那个丫鬟怜玉,从一个大老爷的通房丫头,一步步变成西域女商王,和年下小狼狗过快乐日子的故事,但是种种原因放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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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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