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常生歌对戏剧没兴趣，虽然这部已经加入了足够多吸引人眼球的画面，比如说漂亮的两位男演员，一整排充满跃动感的美丽女性，但兴趣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说。
为了避免自己失礼睡着，他只好一边打起精神，一边试图和身旁的夫人搭话。
“说起来，我还不了解这两位的事迹，芙莱雅夫人你好像很有研究，能和我说说吗？”
如果是别的话题，芙莱娅可能不会理会他，但这个话题却是正中下怀。
“虽然灾变之年的历史和书籍都被毁损得差不多了，但有一种说法是贤人和圣王其实幼年就已经相识，只是离散了很长时间，最终才重逢。”
懂了，天降青梅不会输是吧……
“贤人的资料是最少的，大多都是推测，最为广泛流传的猜测是，他很可能是曾经由神亲手所创之人的子嗣，他们遵循先祖的意愿，终生跟随神的足迹，因此才会拥有神的注目和赐福。”
“因为他们是离神最近者。”
“而圣王的资料比较齐全，他出生于玫洛圣都，全名为……”
常生歌听芙莱娅夫人快速念出一大串有听没有懂的名称，甚至一个词都没有记下来。
“他和贤人再遇的时候，尚未登位，只是一位王子，但很快他的父亲、叔叔和兄弟姐妹都病逝了，他因而得以登上王座。”
“当他登位之后，他向众人揭示了某种侵占人类身躯的怪物已然潜入人群。”
斜靠在沙发上的美丽夫人用自己翠绿色的眸子看着身侧的青年，轻巧地交换了一下双腿，那如蝴蝶触角一样纤细且包裹着黑色的脚踝翻动着黑红色的纱裙。
“这些怪物的特征是，身躯没有变化，失去记忆，不记得亲人，胡言乱语，多数性格扭曲……”
她看着年轻人逐渐绷紧起来，脸上却仍然笑意盎然。
“这些无用的知识，想必只有鎏金教派或者源远流长的家系里还有留存吧？”
“当圣王指认出这些怪物之后，贤人身上发出了金光，彻底消灭了这些携带着微弱漆黑力量的怪物。”
“是啊，您不用担心，纵使表象一致，您的本质和那些怪物也是不同的。”
不同……吗？
常生歌握紧了拳头，不敢去想某些恐怖的可能性，在这种忐忑不安中，他的脑子自动开始追忆过往的细节，可脑海内仍然没有模糊概念以外的东西，没有任何具体的人或事。
“因为他们是漆黑的碎屑，只会被鎏金的力量焚烧殆尽，绝无可能驾驭鎏金。”
碧绿的眼眸盯着自己，而话语则从那赤红的嘴唇中吐露。
这些话语听起来像安慰，但比安慰更早传达到常生歌感官里的，却是鲜明的恶意。
这位夫人大抵非常讨厌他。
“借着怪物入侵的灾难，贤人和圣王向全国宣告了神谕，以此证明漆黑的大灾即将到来，所有人都必须行动起来，否则灾难会摧毁一切。”
“怪物的数量并不多，很快便被贤人的力量一个个揪出来，可清扫完怪物并不意味着结束，灾难仍然在一刻不停地靠近，因此圣王下令在各地修建神的祭坛，要求祈祷和祭祀，以此唤来神明的力量阻隔尚未降临的灾厄，同时他自己也踏上了旅途，开始跟随贤人的脚步丈量这个世界，拜访有能者，邀请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
美貌的贵妇人把玩着胸口的绿宝石。
“埃莫若特，芙莱娅·埃莫若特，我的先祖也是被圣王邀请的人之一。”
“后面的记录就没有这么有条理了，只能做大致推算。”
“在漆黑大灾降世的当日，圣王带领所有同伴前去迎击黑潮，而贤人萨尔芒则留在了国土内举行了祭祀。”
“而后大灾降临，有鎏光从遥远处飞来，在萨尔芒的祭祀下，神坛的力量联通在一起，最终构建起了现在所见的鎏金天幕。”
“许久之后，圣王和我的先祖从天幕外返回，圣王因为阻击黑潮的功业，被神明赐予了金血，发色和瞳色，血液和灵魂都呈现出鎏金的色泽，并且因此获得了各种神异的力量。”
“贤人祭祀的内容，我的祖先没有亲眼见到，基本是记述传闻，至于圣王阻击黑潮的部分，先祖也没有记述，他只是说自己依靠已经获得金血的圣王找回了方向，回到了王国。”
“圣王管理王国，而贤人则是创建了鎏金教会，大约二十年后，两人先后离世，贤人死在祭祀的途中，而圣王则在七天后病故。”
虽然常生歌用轻松的方法将芙莱娅夫人的行为称为磕CP，可真谈起历史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位夫人好像没有那种肉眼可见的狂热，反而变得克制又冷静。
似乎是巧合，舞台上的戏剧也接近了尾声，寻到了伙伴的圣王高声宣告他们将要踏上旅途，帷幕因此落下，连剧院中的唯一灯光也随之熄灭。
这个世界少见的漆黑中，忽然有人敲响了这处露台包厢的门。
“夫人，您嘱咐的东西送到了。”
大概是事先就说好了，外面的仆人通报了一声之后没有等待芙莱娅的许可，直接推开了门。
他提着一盏宝石灯上前，身后的仆从则抱着一幅半人高的画走了进来，并且迅速将油布盖住的画送到了芙莱娅的面前。
这位美艳的夫人只是上下打量了这副画一眼，就将精巧的扇子指向了身旁的年轻人。
“直接送到勇者面前，这本来也是我为他准备的礼物。”
听到主人的命令，抱画的仆人立刻将画带到了常生歌的面前。
“您连我精心准备的礼物都不打算看一眼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想来是不容他拒绝了。
常生歌深吸一口气，接过这副给他不祥预感的画像，伸手揭开了油布。
演员们开始登场谢幕，因此舞台的灯光又亮起了，照亮了这副画像的真容。
以漆黑和血红铺底的画面中画着一个人，一个浑身沾满了鲜血，被削掉了半面，却因为血液颜色异于常人，而没有显出凄惨，反而如同戴上了半截‘银灰色面具’的人。
他在‘面具’的掩盖下勾着嘴角，微笑着。
恐怖而艳丽。
画像的剧烈冲击甚至让常生歌有一瞬间在想，自己当时……真的是这样的表情吗？
几乎只是一走神，画像的画框就被他捏得粉碎。
“怎么了？不美丽吗？这可是痴迷于你的爵士费了一番功夫才完成的画像啊，先生。”
扑面而来的恶意已经无需辨认了。
常生歌将手中的画像随手丢到沙发上，半干不干的颜料立刻在沙发的绒布上蹭出扭曲的色彩。
“看来合作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会另想办法。”
“谢谢你的招待，芙莱娅夫人。”
他起身朝外走去，却听到身后不紧不慢的声音。
“我没说不同意合作。”
“我会拿出南境两年前库存粮食的四分之一交给你们，之后怎么做就不关我的事了。”
“后续……”
“后续我会让别人和你们接洽，不过不是无偿的。”
“详细情况自然会有人和你们谈。”
常生歌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大方的条件会是如此厌恶自己的贵妇人提出来的。
他在惊讶中回头却只看见这位夫人再度展开了扇子。
这次是遮住了全脸。
“我累了，请回吧。”
常生歌在茫然中又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回过头来。
“无论您今天因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我都感谢您。”
“会有很多很多人因此获救！”
获救……吗？
美丽的夫人垂下手中的扇子，看着奇怪勇者逐渐消失的背影。
她丢开手中的扇子，甩掉身上累赘的装饰，翻身从露台上跳了下去。
黑红色的裙摆在空中飞舞着。
她落到了圣王的男演员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一楼的客人被仆从们驱赶着，而圣王的演员已经识趣地低下了头，亲吻她褪掉了手套的指尖，随后握住她的手，与她共舞起来。
热烈的灯光中，她向着那虚假的光芒伸长了优美的颈项，只盼着接近、再接近。
她在让人头脑发懵的强光中旋舞着，一直旋舞着，直至跳女步的男演员如同死去一般向外折腰，她才顺从着对方的动作，陪他一起倒在舞台上。
热烈的灯光熄灭了。
——
漆黑的荒原上，赤身的魔女前行着。
麻雀们鸣叫着相同的曲调。
天堂消失了，它们说。
周围一片漆黑，因为天堂消失了。
你找不到它了，绝对找不到了。
然后有小小的光亮从漆黑中飞起来，闪闪烁烁地落在她干枯的发丝上。
笨拙的萤火虫踩着那发丝原地转了两圈才找到她灰白的脸。
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吗？
魔女盯着小小的光，听着小小的声音。
她将嘴唇凑近笨拙的发光小虫，哧哧地笑出一阵风。
我在找令所有人如痴如醉的美貌，我在找所有人爱慕我的真心，我想要不凋谢的花，永恒的时间，绝不会动摇的爱……
只有它能给我，只有祂能给我！
凑近的嘴唇最终朝着萤火虫的方向张开咬下。
哪怕是要人造虚伪的光……
开始散出莹莹光亮的魔女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柔滑的发丝。
她向前，越发大步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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