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提卡卡鲁比镇广场附近的旅馆称得上人满为患，来自大陆各地的旅客和路过的冒险家与佣兵在此歇脚或者住宿，笑闹嘈杂声不绝于耳。
可其中一个角落却是安静如鸡，连端着托盘的侍者路过时都压低了声音小声与客人交流菜谱，倒不是因为他们的道德礼仪格外高尚，纯粹是因为角落里的那桌人身边带着一头不得了的大家伙。
一头足足四米有余的纯白巨虎正趴在桌下舔着爪子，用它金色的冷漠瞳孔注视每一个路过的人，像在掂量一顿吃几个能填饱肚子。
没人想和一头老虎验证自己的勇武，而能豢养猛虎的人更不可能是什么清纯无辜小白兔，是故这边尤其安谧。
安德里·伊凡诺贝斯教授倒是挺开心，他并未想过脚下的大猫咪对知晓它真面目以外的人有多大的威慑力或者说只是不屑于关注平民的动向，贵族的矜傲只让他觉得这里的人都很有礼貌，看见他在和朋友讨论学术问题都知道压低声音。
即使在王都第一学院这样的盛景也只在资料库出现，学生们有用不完的精力在任何场合打打闹闹，资料库安静纯粹是因为声音一大就会被林教授扣学分。
他的好朋友之一林·莫南是个热爱泡图书馆的严肃教授，挟学分以令学生是他的拿手好戏，在第一学院有魔鬼导师之名。
伊凡今天的心情是出发以来前所未有的愉悦，胸中情绪汹涌澎湃，脸上难掩喜色。
他在提卡卡鲁比镇的收获不小，甚至堪称满载而归，伊凡已经很久没试过这么顺利的考察过程了。
细细想来他的许多磨难都是在遇到自称越瓷的店长以后才发生的……伊凡教授是个讲究因果道理的人，他并未因此迁怒，只是更加深感当年勇者的不易。
“多亏了你的保护我才能安然无恙走到这里，当初的勇者大人孤身一人上路，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持他走过来的？”伊凡感慨道。
店长正托着面包片往上涂自带的果酱，闻言抬眸看他。
没等他接话，年轻的教授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是信仰！是心怀天下的大爱！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店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继续埋头给面包涂果酱。
他也是刚刚翻找空间时发现的这瓶树莓果酱，已经有点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但单从外观看透过玻璃罐它们看上去真是可口极了……再加上店长其实也没那么挑剔食物，所以他决定消耗一下果酱来搭配旅店提供的面包。
店长一边换了片面包继续涂抹果酱，一边看伊凡感慨了半天以后就仿佛得到了灵感似的伏案奋笔疾书，老实说学者的字迹很漂亮，是清隽飘逸却半点不失美感的花体字，不像在写严肃的学术报告而像是在写什么送给心仪姑娘的情诗，但上面记载的内容属实不好恭维。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教授，勇者当初……真的没有那么大公无私。”
原本以为会听见反驳，店长却没想到学者只是抬头看他一眼，然后脸上露出细微的不屑表情，“我当然知道。”
“那……”
“你不懂，这是艺术加工。”伊凡头也不抬道，“大家不会想看见一个太过功利的主角你懂么？”
“但是——”
“而且勇者大人确实拯救了我们的世界，不是吗？”伊凡握着笔抬头和他对视。
“……”店长沉默了片刻又说，“那他救的也不是32个少女，里面大部分都是男人。”
他还想尽力挽回一些自己在桃色花边上丢掉的节操。
伊凡闻言露出沉吟神情，他握着笔单手支在桌面上，半天重新落笔勉为其难地在字里行间加了两个男人的戏份。
店长盯着那两个对比明显的数字看了半天才迟疑地抬起头问，“这也是艺术加工吗？教授。”
“孺子可教。”伊凡对他笑着竖起拇指。
店长默默看着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学术和真理的混蛋写着完全违背当事人意愿的内容，心情有点复杂。
当初他踏上旅途时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所有的游戏结局都停留在勇者和英雄完成行业最高成就的那一刻，世界迎来了和平，但没人会继续写和平以后的故事。
现在想来竟是前人颇有先见之明的壮举。
店长咬了一口面包慢慢咀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买的果酱。
还挺寒酸的，只买了两瓶。他之前就用了一瓶泡制饮品，眼下这一瓶吃完了还不知道去哪补货……该说不说挺好吃的，比起这个世界普遍的口味，这瓶果酱的酸甜比例恰好，没有过度的齁甜，店长很喜欢这种味道。
店长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越瓷，嘿，越瓷。”伊凡举起本子给他看上面的涂鸦，目光炯炯，“朋友，我们的下一站是西边的废弃地牢，传闻里面有难以安息的亡灵与黑暗法师作祟……”
店长动作一顿，咽了面包才道，“别去了。”
“为什么？”伊凡疑惑道。
“那边很危险，我不一定能保你平安无事。”店长淡淡道。
他倒不是在吓唬这位教授，实在是因为地牢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它并不属于眼下几乎统治了整个大陆的安德里亚王朝，而是流传自更远的时期。
里面的危险程度对他个人来说，不算高，但如果带个大活人……他还真没信心能在陌生的保全业务上交出满分答卷。
勇者的职责从来不包括“守护”，那是骑士的工作，勇者生来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杀死邪恶王座上的存在带来安宁与和平。
但对面的男人显然不这么想。
他紫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店长的脸想从上面找出敷衍的表情，扎起的蜷曲金发在鬓角滑落一缕，但让他失望了，店长脸上只有纯粹的认真。
“好吧朋友……”伊凡说道，“我可以加钱。”
世界上少有钱不能做到的事，而伊凡教授的行事准则是他可以出双倍。
钱对天潢贵胄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却能为他毕生追寻的学术殿堂添砖加瓦。
店长皱起眉，“不是钱的问题。”
“双倍。”伊凡举起一根手指，盯着他皱起的眉头看了一会儿，“三倍也可以。”
店长没忍住笑了，“真不是钱的问题，教授，我可能没办法在怪物太密集的地方保护你。”
“那不还是钱的问题嘛。”
伊凡却忽然像松了口气似的往后一靠，双手搭在长椅的靠背上，翘起腿表情闲适，“只是安全问题？明天我们可以去魔法晶塔采购大量的防护道具，朋友，阻碍学术探索的从来不是安全，而是无法保持继续前进。”
在他的预想中店长将手举长剑在前方开路神挡杀神，而全副武装的他则在后面闲庭信步记录下一切蛛丝马迹，将沉没已久的历史重新复现于世间，将真实的曾经呈现在庸人面前，他们将见证他，安德里·伊凡诺贝斯登临历史学传奇宝座的时刻，他会成为这个领域无法逾越的神。
这样的想象实在是让人血脉翕张激动不已。
店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财大气粗的架势……对世界上99.99%的人来说，钱就是问题的根源，突然遇到不差钱的人多少还是有些超出预期了。
毕竟曾几何时他也是为钱发愁的人民群众之一，天杀的魔法晶塔仗着垄断业务，定价称得上是愿打愿挨。
“还有什么问题吗朋友？”伊凡笑了起来，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无害，好像刚刚说出豪言壮语的并不是他本人。
店长又咬了一口面包，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老实说眼前的画面多少有些玄幻，整张桌子在外表上最有威慑力的是桌下正在打瞌睡的巨大老虎，分坐两边的一个是黑发蓝眸的秀美少年，另一个是浑身书卷气的贵族青年。但老虎想必没有征服古代地牢的意向，两个看上去都不是很能打的男人却正在商讨着和里面神出鬼没层出不穷的强大怪物们搏杀的可能性。
店长很快吃完了面包，抽出餐巾擦手，伊凡坐直身体紧紧盯着他等待答复。
“如果我还是不支持你去呢？”店长抬眼问道。
“那阁下可以在镇子上或者下一个目的地等我，我会即刻前往冒险家工会下委托，带着一整个雇佣兵团前往地牢。”伊凡露出矜傲的微笑，“另外多谢阁下提醒，我会在魔法晶塔补充足够的物资保护自身。”
这样的事情他做过不止一次，财帛动人心，伊凡教授从来不在身上放过多的容易招来觊觎的现金，但安德里家的签名与印章可以在任意的大型机构挂账，这些账单会每个月送回王室核销。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可以招募任何愿意为他卖命的雇佣兵在学术领域开疆拓土。
眼下他还愿意和店长商讨，也只是因为他是希露尔推荐给他的人，伊凡对自己侄女的眼光有信心，也愿意相信对方。
“那好吧。”店长叹了口气拿起第二片面包，“我可以去，但是你也得有足够的护身宝物……我会陪你一起去魔法晶塔的，教授。”
青年眉眼间的凌厉瞬间消散，他起身绕到桌子另一边挨着店长坐下，拍他的肩膀笑容温和，“朋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的。”
店长重重叹了口气。
他一直拒绝倒不是当真没有办法解决远古流传下来的地牢中的怪物，而是怕麻烦。
做惯了剑的人忽然要举起盾护卫别人实在是一个复杂且麻烦的挑战，但眼看着对方决心已经下定，他能做的也只有遵循在王城时立下的契约。
他算是上贼船了……还是希露尔亲手推他上来的，公主殿下当真不知道自己的叔叔在某些方面的执着么？怕也是只想看他笑话。
而店长从来都遵循契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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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下一站，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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