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就在明间内摆设了一张小楠木桌子,两菜一汤摆在中间,苏培盛拿了镶银筷子上来伺候,先夹了一筷子豆腐。
四爷尝了一口,脸上露出些许错愕神色,等再尝一口火腩,越发察觉出滋味不同了。
因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倒也没说什么。
等吃了一口米饭,神色越觉惊异。
一顿饭用完,四爷罕见地用了一整碗饭。
他抬头却见耿氏还在慢条斯理地用膳,耿氏吃的不慌不忙,一筷子豆腐,一筷子米饭,她吃饭的时候也不言语,却能让人感觉出她的幸福。
许是察觉到视线,耿妙妙抬起头来,见四爷放下筷子,也要搁下筷子。
四爷只道:“你吃你的便是。”
耿妙妙道了声谢,居然真的继续吃饭。
苏培盛在旁看得心里头直咋舌,要说这耿格格是聪明还是糊涂呢,要说糊涂,这几日说话分明有条理,要说聪明,这爷筷子都放下了,您倒真好心让爷看着你吃完饭。
耿妙妙哪里知道苏培盛这番心里活动。
她心知自己纵然穿越多年,也依旧有不同周围人之处,若是隐着瞒着,也瞒不过一辈子,倒不如一些不碍事的小节处露出来,旁人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只当她这人有些地方疏漏就是了,也碍不着什么。
果然。
四爷并没怪罪,只是在她吃了一碗后想添饭时开口道:“夜里不可多吃,积食了反倒不好。”
耿妙妙这才作罢,云初等人上来撤了桌子,又捧了茶盏,渣斗等物,等二人漱口过后,又换上了新茶。
“膳房可是换了厨子?”移坐到书房,四爷对送食盒来的小太监问道。
小太监忙摇头,“回爷的话,如今当差的还是陈公公。”
“是他?”四爷皱眉想了下,才想起这人是谁来,“既是他,今晚上的菜手艺倒是见长了。”
他记得自己上辈子在王府时也只觉得膳房手艺寻常,并不像今日这般经验,还用得都是寻常食材,那道豆腐火腩四爷尤其喜欢,豆腐先煎过,表皮酥脆,内里绵软,跟火腩同炖后吸满了汤汁,咸香软韧,火腩有三层,每层的口感都截然不同,最外层烤制过带着一股焦香,在汤汁浸润过后又有一种独特的柔软的口感。
素炒青菜也不错,一点儿土腥味没有,还带着股菜蔬独有的脆甜。
今儿个的米饭口感也跟往日不同,更松软适口一些,米香十足。
如果不是素来养生,四爷都想再要一碗。
小太监笑了。
四爷瞥他,“笑什么,莫非爷哪里说错了?”
“没有的事,”小太监一慌,他忙解释道:“回王爷的话,论理,陈公公是奴才干爹,奴才得多帮着说好话才是,然而今晚这两菜一汤全都是格格给的方子,怎么做,火候怎么拿捏,就连米饭怎么煮都是格格说的,故而奴才倒是不敢替陈公公邀功。”
四爷眼中浮现出惊讶神色,他瞅着耿氏,“这是你教的?”
耿妙妙起身回话:“奴婢在家中时就好这一口腹之欲,故而少不得比旁人挑剔些。”
“你倒是实诚。”
四爷无语片刻,突然明白弘昼那混不吝的性子是随了谁了,这不妥妥的耿氏性子的一个翻版。
旁人好个口腹之欲都不敢实说,每每都得寻个理由搪塞,她倒好,一问就说了。
“在爷的面前,奴婢不敢有所隐瞒。”
耿妙妙认认真真说道。
跟无欲无求带来的好处相比,她更享受美食带来的快乐,能重活一辈子,岂能辜负了自己?
四爷被噎得不知说什么。
他转过头,“膳房总归是有功,赏二十两。”
“奴才替膳房上下叩谢王爷。”
小太监不意有此惊喜,跪下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
四爷一摆手,苏培盛把人带出去,喊了个人来打发带去领赏银,正要回转进屋时,却瞧见院子外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的。
“外头是谁?”
苏培盛分明认出来人,却故意高声问道。
屋子里。
四爷跟耿妙妙面对面坐,四爷一时之间找不出话题说,他今日本来是来看看,原是想看一圈说说话就去芙蓉院那边,他有日子没见几个孩子,虽说前几日见了一面,到底匆匆,不如今晚有闲暇好好过问,可没想到到了松青院这里,竟鬼使神差地留下用了晚点。
这既用了晚点,要再走好像就有些不大合适,偏偏跟耿氏又没什么话可说。
因此,此时一听到外面动静,四爷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起身朝外走去,耿妙妙唇角掠过一丝好笑的笑意,跟在后面出去。
“怎么回事?”四爷皱眉问道。
苏培盛刚问完来人的话,小跑着过来回话,“爷,侧福晋那边说三阿哥想爷了,在院子里歪缠着侧福晋,侧福晋没法子,只好派人来寻爷,倘若爷得空,请爷过去一趟。”
云初等人不由得暗暗皱眉。
李侧福晋借孩子截胡这种事可太常见了,往常倒霉的是宋格格、钮钴禄格格,没想到今日轮到她们格格了。
这招虽然老套,可胜在有用。
谁让府上现在立住的几个孩子全都是侧福晋生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的,为了几个孩子的脸面,四爷也得去一趟,他转过头看向耿妙妙。
耿妙妙会意,屈膝行礼:“爷去吧,爷出门一趟几个月,想来二阿哥、三阿哥、二格格都惦记得紧,不说孩子们,便是奴婢,隔了几个月不见自家阿玛额娘,也是想得很。”
四爷松了口气,点了下头,“你今晚上吃得多,多走动走动消消食,夜里早些休息。”
“是,爷慢走。”
耿妙妙目送了四爷带着人离去,这才回屋子里。
秋蝉等人跟着进屋,秋蝉满脸写的不高兴,耿妙妙看了一眼,心道万幸她今日哭肿了眼没脸见人,适才躲着,不然就这脸色,便是她把话说得再周全,旁人见了秋蝉的模样,都要当做她口是心非了。
“格格……”秋蝉刚想开口抱怨,可一张口,耿妙妙就瞥向她,这眼神把她一肚子的抱怨都压了回去,“怎么了?”
“没、没什么。”
秋蝉含含糊糊地说道。
“既没什么,去帮我倒一杯菊花茶吧。”
耿妙妙将冷了的茶盏递给秋蝉。
秋蝉憋闷地接过茶盏,退了下去。
耿妙妙对被截胡的事压根不在意,昨晚上她被折腾了一宿,就算四爷今晚想重振旗鼓,她也是有心无力,索性打发了去侧福晋院子里。
这侧福晋今晚上倒是坏心办了好事。
“爷。”
芙蓉院里,三阿哥弘时蹦蹦跳跳的跟在李侧福晋身后,瞧见四爷来了,响亮地喊了一声阿玛,随后飞扑到四爷怀里。
四爷对孩子一向疼惜,丝毫不顾满人抱孙不抱子的习俗,一把把弘时给抱起,“重了些,这几个月可好生吃饭了?”
“我都乖乖的,什么菜都吃。”
弘时眼睛咕噜噜一转,“不信您问额娘。”
四爷看向李侧福晋,李侧福晋脸上露出个温婉柔顺的笑容,她今夜特地打扮了,一身簇新鲜亮的葱绿妆花满绣旗服,鬓发上斜插一对如意云玉簪,脸上脂粉匀施,“弘时这几个月长进了不少,还学了拉弓呢。”
“是吗?”
四爷抱着弘时进了屋子里。
他一脚迈,众人也跟着动,去端茶的,去要点心的,还有悄悄去预备热水的。
待到四爷在次间炕上坐下,李侧福晋已经想好了接下来怎么把爷留下,怎么漫施手段扭转前日的事?
可四爷今晚上显然不是为她而来的。
他把弘时放下,问了几句功课学业,又抽背了论语,见背的齐全,心里这才满意。
“阿玛,二哥比我背得好。”弘时得了夸奖,也不得意,仰着小脸夸赞自己的哥哥。
弘昀?
是了,四爷心里突然一个刺痛。
他垂下手,袖子里拳头紧握,青筋凸起,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是吗?你哥哥一向勤勉,说起来弘昀呢?”
李侧福晋脸上掠过局促的神色。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笑着亲自捧过茶盏递给四爷,“爷来的晚了,这孩子我已经让他睡下了。爷先前不是说过弘昀身子骨不好,不许让他过分勤勉,这几个月来我都看着呢。”
四爷眉头微皱,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这个时辰就睡下了?”
“是啊,宁可早起也不能晚睡。”李侧福晋压着紧张,试图装作不动声色。
她这副模样,倘若真是原来的四爷,兴许还看不出猫腻来。
偏偏她面对的是未来见惯了鬼魅人心的四爷,什么小动作,小心思能瞒得过他?
四爷摩挲着扳指,不搭理她,只对苏培盛吩咐道:“去长柏院请二阿哥过来。”
“喳。”苏培盛答应着就要去。
李侧福晋顿时急了,“爷,二阿哥都睡下了,便是要见他,明日再叫也是一样的。”
苏培盛犹豫片刻,四爷就朝他看去,“还愣着做什么?”
“奴才这就去。”苏培盛立刻明白了,李侧福晋这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主子爷呢。
他心里揣摩着缘故,飞快带人去长柏院。
长柏院跟芙蓉院离得并不远,就在隔壁,要论理,儿大避母,本不该如此,只是二阿哥生来身子骨弱,又常年多病多灾的,故而四爷不放心,这才没把他移到前面去,只让他跟三阿哥一块儿住,指望着侧福晋是他们亲额娘,能把孩子给照看好。
然而,当四爷看到被请来的二阿哥时,气得脑门上青筋都凸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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