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宸好一会儿才从臂弯里探出整个脑袋来,“应该。”
说完他往前探了探,把贺延为他准备的纸笔一并放到画板上,压实在腿上,开始写。
与笔尖一同起伏的,是脑海里跳跃的符号。
心电图的尾稍连接着线条平实的面包状图形、再接着是燕麦粥一样的糊状物、倾斜的倒三角、山坡一样的折线、平滑的波浪线……
贺延口中的每个数字经过脑海时都留下了别致而清晰的图样。
像在脑子里开了场愉悦的party,无声赛有声。
薛宸随着这些起伏,记忆往前飞速推进,还意犹未尽着,数字就写到了末位,他在数字1后面戳了个点。
“你……”贺延站在他身后,透过他坐着时肩颈与下颌之间的空隙看着画板上渐增的数字,一时没抑制住惊讶,脑袋不小心随情绪激动地往前戳到了薛宸耳稍。
薛宸猛地抖了一下,往旁边转开半边身子。
“不好意思。”贺延拍了拍自己莽撞的脑子。
薛宸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嗯。”
“给我吧,”贺延看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一小步:“我看看。”
其实不用看的。
他跟着薛宸写的进度时已经把数字过了一遍。
分毫不差。
薛宸把写了些数字的白纸递给他,仰头小声地说了句:“我困了。”
贺延粗略地扫完一眼数字,低头看着他:“睡吧,我只是一时兴起。”
薛宸下了沙发,三两步爬上了沙发:“嗯。”
薛宸钻进被子里,闭上眼,脑子里还回放着贺延读数字的声音,发音很好听,比他每天在国际频道上听的英文发音要动听得多。
音色的差别吧。
贺延的声音极有质感,今夜听着格外慵懒。
淡淡的哑意与烈酒一般的醇厚一并涌进脑海时,他甚至没等被子捂热便沉进了梦乡。
贺延晃悠到沙发里坐下,手指不住地挑着下巴颌。
两分钟后他收回自己的手,摸到手机摁开了。
陈保元发了几条消息。
自上次弄错目的地后,每天来问候他两句。
今下午去堰塘那边的时候,贺延顺便问了问他关于钓鱼的事儿。
-哥哥哥,你会了不?
-以你的记性肯定能记住,但钓鱼这事吧,真得靠经验来说,像我这种十天假期九天都在野钓的人,就自然而然生出了鱼气儿,鱼闻见了就要歪头巴脑地过来咬钩,但你还没有。
-所以不保能钓几条啊,一条没钓起来也别怪我啊。
贺延拿过桌上的笔,搁无名指指骨上停着,停了一会手指与手指接连发力,笔在空中飞了起来。
他笑着把笔抓回手心,扔回桌面。
“不怪你,样子差不多就行。”他回道。
陈保元这个假期应该过得很闲散,这会是纯秒回状态。
-嘻嘻.jpg
-怎么都钓上鱼了?哥你啥时候出南山啊,我在k市那边安排了挺多玩件的,不去也可惜。
-另外我看一月底新学员要到俱乐部,毕竟涨价了,刘姐的意思是世界冠军露个面秀一手,哥你看呢?
贺延看着他陆陆续续发来的消息,点开了几张图片。
学员信息表。
潦草划过几个,前几个貌似都不是纯新手,第三位的信息下面还挂着个区记忆赛的银牌。
他想了想:“想办法让他们做个听记数字测试。”
-?
-这群孩子幼小的心灵经得住吗?
贺延:“孩子?”
-也不是,青少年嘛,十七**岁,也挺小的嘛。
贺延顿了顿,心想:薛宸呢?看着也挺小的,十**岁正青春呢。
他回道:“先测。”
-okok,还有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朋友圈那个艺术照,真艺术啊,我靠天天跟你待一起都对你颜值免疫了,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张画给我惊得下巴差点脱臼。
-太他妈的帅了!
-这南山山里还有画仙儿呢这么能画!
贺延笑了笑,好半天才乐呵地回道:“是啊,画仙。”
-
十二月月底的最后一天,南山的天透亮,埋困许久的灰云让热乎乎的冬阳一扫而空。
抬头望,金波万里。
天气实在是好,早晨九点过帮薛宸带上早饭后等着他细嚼慢咽的功夫,贺延等闲地整理着黑色的方形大包。
黑包里是些渔具,他找村里看行的人买的。
捯饬完,薛宸还在一勺一勺舀着吃,看眼神估计是正走神呢。
贺延笑了笑。
薛宸挺爱走神的,这是他接连几日观察下来得出的结论。
忘我,意识出脱——这大概是许多艺术家都会有的行为。
只是薛宸走神的频率更高些。
也走得更专注些。
比如现在,其实舀粥喝粥的动作是自然且连贯的。
但若是细细观察去,薛宸其实是没眨眼的。
十五分钟前便是如此了。
贺延在腿边搓了个响指,很干脆的一声亮响!
手感还不错,他心想。
如他所想,薛宸肩头轻抖,缓慢地眨了下眼后,往他这边看过来。
贺延笑着说:“我去钓鱼,你想去看吗?”
薛宸睫毛扑朔着,勺子不经意在碗沿上磕了一下,他才点头:“想。”
“那行。”贺延起身往衣柜方向走去,挑选时回头问说:“带上你的画板,可以吗?”
“嗯。”薛宸这次回答得很快:“可以。”
等薛宸收拾好碗筷时,抬眼正好撞见贺延在换衣服。
上半身光着的,他微微弯身在整理手里的红色内搭。
从事记忆行业确实没什么需要风吹雨打的户外工作,贺延的皮肤养得很白。
身材线条也不错,肩长自下收窄,裤腰带上的那截腰视觉上相当劲瘦。
薛宸看着他背对自己套上衣服,脑海里隐隐又浮现出他的腰背。
想画下来,他心道。
贺延今天的穿搭其实也相当艺术,长款白色羽绒内搭酒红色内衬,下身是条宽松牛仔裤,比之平时多配了个红色帽子,帽子上金丝线勾出字母“Y”。
薛宸多看了他两眼。
贺延朝他笑了笑:“走吗?”
“……走。”薛宸顿了下,才点头,迈步先一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贺延从后将他打量了一眼。
石绿色立领无帽面包外套,里头应该是件白色打底,下半身是条水蓝色长裤。
相当艺术。
贺延没多想就跟上他,把201的门带上了。
汪家村里没有约车服务,尤其是四轮汽车。
于是在二轮摩的、三轮车之间,贺延最终选择了四轮车。
广泛兴起于农村拉客的小型四轮车,后排是个矩形小空间,由司机自行在里头放两条板凳。
幸好有提前付款,坐到车里开出一大截后贺延摸兜时才猛然想起自己没带手机。
手机在原先那件衣服口袋里。
贺延:“……”就不该多余换身衣服。
一般四轮拉客都是拉的老大妈和小屁孩,往镇上去上放学逛场的,鲜少会来接两个大男人。
因为即使是四轮,但里面的空间实在是有些小了。
再鉴于提前说过只有两人,司机只在一头放了一条板凳。
开车的人与后座间隔着块小板,小板旁风呼啦呼啦往里灌。
“前边儿山路,乱石子多,抓紧点。”开车的瘸子大叔用后脑勺敲了敲小板,提醒说。
他话刚落,三轮车就抖了个踉跄。
薛宸正发着呆,突然的一个颠簸让他顿时失了平衡,随着车子往上跳跃,他往旁边滑了些,惊吓之余赶忙撑住坐垫。
他的手心便完完整整地压在了贺延的手背。
贺延低头看了眼,没多在意地说道:“旁边有扶的,你抓一下。”
“嗯。”
薛宸收回手,刚往旁边一搭,车就摇摇晃晃歪歪扭扭一阵天伦之乐地蹦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地上长着一推冒头笋呢。
贺延索性往他那边移了一步,手臂从他脑后绕过去,拉住了旁边的小把。
两人离得很近,肩膀贴肩膀,大腿贴大腿的。
薛宸偏了下头,鼻尖差点撞到贺延的,他顿了下才说话:“谢谢。”
贺延笑着收紧了胳膊:“不客气。”
等叮叮咚咚嘭嘭哄哄地过了这烂路,瘸腿大叔的声音顺着风飘到后座:
“这路早说修早说修还不修,去年收谷子那批大机器不从田坎走偏往路上行,路给压坏了还一直没要清楚赔偿呢!”
贺延抬头应道:“是该修修了。”
他正想着把手收回来,目光扫到前面是个大坡时他又没动了。
“前面那个坡我这车不好爬,”瘸腿大叔浑似在开自己似的,坐着给自己打了声气:“来,一次性上了!”
薛宸动了动,脑后的头发擦着贺延的手臂,他往前探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的坡。
确实挺陡一个坡。
估计上头还有个岔路口。
因为瘸腿大叔猛地一脚给下去后,就开始疯狂地摁喇叭。
应该是在提醒上头的车先别急着下来。
被持续的喇叭声吵着了,薛宸偏了下耳朵,头发发尖儿扫过贺延的脖颈。
但薛宸并没有意识到,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跟个行车记录仪似的。
贺延空着的手划了下脖颈处被弄痒的地方。
四轮车开到四分之三的地方又有些动力不足了。
要不是之前坐过一次,贺延还真挺怕这车停着停着就往后滑下去了。
幸好艰难的停滞之后,四轮又慢慢吞吞地蠕动上去了。
“前面还有个坡我就不下去了,懒得爬。”瘸腿大叔停好车,一脚深一脚浅地从外面把车门打开,指着坡下的大堰塘说:“钓完鱼给我打电话,我十分钟就能到。”
贺延下车时说了句:“谢谢。”
说完他转身,护着薛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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