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路带新球员做了登记,把尤什三人交给一个叫孔筱梅的教习,就领着男队走了。
“往年也有踢筑球进来的,至多只有一个,今年竟破天荒地来了你们三个。”孔筱梅感慨道。
从各地选拔上来的女子不少,但能在蔚县留下的却是寥寥无几。留下来的,大多不会选择桃李社,而是去往别处。
“我们能留下来,多亏了尤姑娘。”张婉心存感激道。若非尤什兄妹二人力挽狂澜,她们同样摆脱不了止步蔚县的命运。
见张婉提到自己,尤什轻微颔首。
孔筱梅引她们进了一处院子,“你们今后就安置在这了。”
院子很大,东南各有一间屋子,北面有间小厨房,锅碗瓢盆堆得满满的,平日里应该有人做饭。院子中央有两棵桃树,粉红桃花开得正盛,树下有供人休憩的石桌和石凳,恰好能被树荫笼罩。
一间屋子住六个人,白打的女子比她们先到,有好的床位都被占了。
孔筱梅走向东面的房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这间屋子有个空床位,隔壁有两个,你们自己商量着选。”
佟意柳与张婉都不说话。
尤什见状,把自己的包袱放在床上,“我就要这间了,你们两个去另一间吧。”
这个床位紧挨着窗户,能看到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很适合发呆。
“给你们半日时间整顿,明个一早,跟女队一起训练。有什么问题,去西边的院子找我。”孔筱梅交代完,便离开了院子。
趁着日头正盛,尤什拆下床单被套,连着这些日子的脏衣服一道洗了,在院子里晾晒。
张婉一个人拧不干,“尤姑娘,你帮我拧一下。”
“叫我尤什就行。”尤什挽起袖子,双手攥着床单另一头,两人合力将其拧成一条麻花。
“谁让你们用水了?”门口传来一道女声。
尤什三人停下动作,扭头看去。
只见一身形高挑的女子站在门口,眉宇间英气逼人,身着海棠色长衣,腰间系金丝水红腰封,袖口和裙摆绣有桃花样式的图案。
尤什松手,与她对视:“水缸放在那,不就是给人用的。”
女子踏入院中,留下一句“谁用的谁挑”后,进了东面的屋子。
“谁又惹宋青连生气了?”一身量小巧的女子随后走进来,与方才那女子是同样的穿搭,两条麻花辫搭在胸前,以几朵红花点缀,看着十分娇俏可人。
看到院子里的三个新面孔,了然道:“我说呢,原来是新人。”
她蹦跳着来到三人面前,用手背挡住嘴,再三确认宋青连进了屋,才道:“你们初来乍到,不了解宋青连的脾气,她这人不太好相处,心肠不坏,就是爱斤斤计较。”
说人坏话,她也不悄声些,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压根不怕屋内的人听见。
“我们这离水井远,所以大家是轮流去挑水。今天轮到宋青连,你们一声不响把水用完了,她还得重新挑,不生气才怪。”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才想起介绍自己,“我叫晚月,晚风的晚,月亮的月。”
晚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个月亮。
与她的名字甚是贴切。
尤什问她在何处挑水,她便热情地带她们去,一路上叽叽喳喳,口无遮拦,谁的老底都被她揭了个一干二净。
尤什从她口中知晓了几个有用的信息。
譬如。
桃李社每月十五发月例,足足五两银子,只要不嫖不赌,吃香喝辣不成问题。
譬如。
城西王家糕点铺卖的糕点很好吃,卯时就要起床去排队,去晚了就卖没了。
譬如。
桃李社每五天休息两天,逢年过节也会放假,一年的休假可达近一百天。
譬如。
胡教习暗慕孔教习二十几年,至今不敢表白。
……
关于蹴鞠,她只字未提。
佟意柳提了一嘴,她便用求饶的语气道:“你们放了我吧,闲暇时候别提那两个字,我听着恶心。”
挑水回去,院子里站了七八个人,都换了寻常的私服,红黄蓝绿,满园芬芳。
“晚月,你去哪了,怎么衣服都没换?”
“日行一善,咱们院里又来了三个姐妹。要不是我,她们都找不到水井在哪。”晚月让尤什三人进来,向众人介绍她们。
简单寒暄几句,佟意柳和张婉要去食堂,邀尤什一起,尤什忙着煎药,就让她们给自己带两个包子。
“你身子不舒服?”问话的姑娘叫刘璃,是这院里脾气最好的姑娘。
尤什煽动团扇,回道:“打小就有的毛病,一直治不好。进京路上得一神医相救,开了副药方,吃着效果不错,估摸着快好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让你玉减香消。”
“也许吧。”尤什敷衍道。
上天或许有好生之德,但对她却十分缺德。
尤什喝完药犯困,早早上了床。
夜里被晚风吹打窗户的声音吵醒,呼呼的响,加之不断有寒风灌入,裹紧被子仍觉冰冷,辗转反侧,直到鸡鸣时分才复入梦乡。
隔日,窗外的光线打在尤什脸上,她悠悠醒来,准备坐起身。
细小的动静惊扰了一旁浅眠的晚月。
晚月睡眼惺忪,嗓音懒懒的,“辰时未到呢,我们巳时才开始训练,不必早起。”
尤什躺了回去,掰着手指头数子丑寅卯辰巳,突然弹身而起,吓了晚月一激灵。尤什哄小孩似的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给她拈好被子角。
巳时,也就是说九点之后才开始训练。
这是蹴鞠吗?这是来享清福来了。
尤什看了看,只有宋青连的床位没人。其余四人脑袋蒙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人是越躺越懒的生物,尤什果断下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佟意柳和张婉从外面回来,给她带了早饭,一碗南瓜粥和两个烧饼。
还特意去孔教习那给她领来了制服和洗漱用品。
尤什连声谢谢,她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没有你,我今日不可能站在这。如若回去,父亲定要将我嫁给镇上的老鳏夫,我下半辈子,注定要在无尽的黑暗中蹉跎度过。尤什,你于我而言,恩同再造。”
蔚县的比赛,上半场比分落后后,佟意柳悄悄拭泪的画面她们还历历在目。
原来是这个原因。
尤什还未想好言语安慰,又听张婉道:“我与意柳的遭遇差不多,我阿爹阿娘为了二两银子的彩礼,将我卖给一瘸子。我不愿,他们便用绳子绑着我,逼我出嫁。大婚当日,我趁那瘸子在前院喝酒,冒险逃了,跑去参加蹴鞠选拔。那瘸子要回了彩礼,我阿爹阿娘一气之下,与我断绝了关系。他们怎会想到,我如今入了桃李社,一月有五两银子,比二两银子还要多三两。”
不止三两,她以后还会有许多三两。
尤什一时无言。
这世上,尽是苦命的女子。
良久,她缓慢道:“恭喜你们重获新生。”
为了庆祝重生,尤什提议去晨跑。
球场上,男队在练习射门。
他们的制服比之女队的颜色要深一些,袖口和裙摆绣的也不是桃花图案,而是梨花。
穿着女队制服的宋青连尤为扎眼。
她一个人在队伍角落颠球,只要男队教习讲话,立刻停止脚下动作,认真听讲。看到她们,也全当看不见。
想打招呼的张婉默默收回了手。
她们跑完步回到院子,只有晚月还赖在床上。如果不是孔教习拿着戒尺站在床头,她可能要躺到用午饭的时辰。
女队的训练场与男队的天差地别,小了一大半不止。
孔教习站在队伍前面,演示了蹴鞠八技中的四技——叶底摘桃,斜插花,流星拐,玉佛顶珠。
让她们以六人为一组,两组一队进行练习,要做到动作不出错,整齐顺畅,看起来美观优雅,才算合格。
一个人自是不难,但十二个人动作一致,属实有些难度。刘璃和张婉总是慢半拍,宋青云一套下来,丝毫不顾队友的死活。
几次失败后,姜雨棠将矛头指向宋青连,“宋青连,你慢一点。”
宋青连自是不听:“你们怎么不快点。”
姜雨棠耐着性子道:“孔教习说了要美观,而且太快了刘璃她们跟不上。”
宋青连却油盐不进:“她们能不能跟上,关我什么事。”
“蛮不讲理。”姜雨棠气愤道:“我知道你瞧不上白打,一心想去踢筑球,我奉劝你别做白日梦了,男队不可能收你,还是老老实实练习吧。”
总而言之,队伍缺少磨合。尤什没点破,跟着大部分人的节奏练习。
不止她们这队,其他队多多少少也有点问题。
一个时辰后,孔教习宣布解散。
晚月一改上课时的无精打采,脸上笑容灿烂:“大家练了这么久,肚子肯定饿了,咱们去吃午饭吧。”
“不吃,我气都气饱了。”姜雨棠说罢,转身走了。
“不吃饭可不行。”晚月对着她的背影道:“那我给你带几个肉饼。”
刘璃好心提醒:“雨棠最近在塑形,不食荤腥,给她带春饼吧。”
吃过午饭,又是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时间,尤什闲来无事,找了工具修缮漏风的窗户。
晚月和姜雨棠在屋内午睡,佟意柳与张婉蹲在水池边鲤鱼,刘璃在厨房捣鼓着什么,炊烟袅袅,廊下有窃窃私语,习习春风轻拂,桃花飘落,一地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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