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大了,淅淅沥沥汇在小道的低洼处。沿街的行人匆忙走着,与小巷子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这片老城区房子紧凑,不大看得出户型,高低村落,不知哪处就突出一截。
巷子歪歪斜斜,住得大多都是老年人。巷口仿佛有着天然的屏障,外面行人热闹,里面安静异常。除了节假日,年轻人不大爱往这里凑热闹。
当然也有例外。
林惜午睡后从三楼下去,打着一把纯色红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跨出去。
她住在这里。
雨水划过伞面一遍一遍掉在地上,透过雨雾仿佛真的带上了那么点颜色,又将那点颜色融入地面。
林惜站在公交站台,漫无目的地看着阶前汇积的雨水。
“ 31路公交车提醒您,晨昏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
机械的女音响起,林惜收了红伞,跟着人流上车,在车子靠后门的位置站着。
车上零散地或站或坐着几个四中的学生。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将耳机的一半分给她的同伴,齐耳短发的女生无精打采,将头靠在丸子头的肩膀处,絮絮叨叨地闲聊着。
“这路是晨昏路,听我阿婆说起过,以前好像叫子午路,风水不太好。”
“老人家还懂风水?”
齐耳短发凑在丸子头身前,神秘地小声说:“不是我阿婆懂,老人家迷信嘛,好像是地势的问题,恰好在阴阳相接的地方,所以不太吉利,这说法传的多了自然就信了。”她扭头观察着窗外,“不过这边都没有什么商铺诶,也就这片还住着一些人,公交线才往这里绕了一下。”
“这里位置偏,当然没什么商铺啊。”丸子头一脸不信。
林惜听见不动声色地朝女生方向侧了一下头,又将长柄伞抵着地面,面无表情看着窗外。
雨水一点一点将窗户糊上,滑落,又糊上……仿佛将公交车困在一个牢笼里。
一个永不疲倦向前移动的牢笼。
清江市第四中学到了。
林惜离后门离得近,门刚一开,她撑起红伞跳下台阶。
车中的两个女生顺着人流走,一抬眼,隔着车窗看到了雨中红伞的影子。
“看那看那,那个女生的伞,阴天里好鲜艳啊。”齐耳短发女生忽然拉着丸子头,“她刚刚在车上,那不是我们班今年刚转过来的女生吗?”
“叫……林惜。”
丸子头移动到了门口处,阴天里的红伞飞速消失在雨幕。
等人下了车,车里一下子空旷起来。
车子缓缓开动,靠窗的一个婆婆眼睛失焦地朝着窗外,忽然喃喃起来,
“红纸伞姻缘聚,枝叶散,驱邪避凶,驱邪避凶……”
老人不停地重复,手不断在身前抖动比划着,似努力回忆着什么,“驱邪避凶……”
她忽然瞪大了双眼。
“子午易招魂。”
*
林惜往自己班级的方向走着。
走廊上已经来了些人,一个男生拖着半湿的裤腿在人流中耍宝穿梭着,后面追着个浑身泥水的寸头。
林惜听见声响自动侧过身子避开,又面无表情像游魂一般走上三楼,落座在里侧靠窗的角落。
雨渐渐变大,教室里也逐渐嘈杂起来。林惜将自己与他人隔绝开,与教室的环境相比,她更像是融在大雨里。
“嘿。”齐短发的女生进了教室,路过林惜开心地蹦过来,将林惜从大雨的环境里拉出。
“我们刚刚坐一辆车过来的。原来你也坐那班车,前几次怎么没见过你?”
林惜抬起头,那张白皙的脸上眼眸呆滞,渐渐浮现诧异,薄唇微动又堪堪停在那里。
段薇看着愣住了。以前没有近距离看过,她脸上的一点颜色全在嘴唇那,清丽上透着一股邪姓……
不是,就是颜色太纯了,才会显得其他颜色突兀。
林惜露出和善的笑意,“我认生,没太注意周围的人。”
“啊,噢没事没事。”段薇反应过来没心没肺地笑着,“那咱们这算认识了。我叫段薇。喏,她叫于晓婷。”
丸子头背着书包经过和林惜点了下头。
二人隔着过道,段薇刚坐下又注意到林惜的那把红伞。
“你那把伞真好看。”
林惜无声握上伞柄,腼腆地回笑。
高二的课业繁重又枯燥,一下午过去,段薇像是自来熟一般,一下课就和林惜搭话。
“那你住校吗?”
“不住,我走读。”林惜的话音有一丝僵硬,明显听出之前不善于开口说话。
她的声音和脸有一些反差,一点也不动听婉转,好在语气木木的足够温和。
“啊,咱们学校就是靠着寄宿统一的管理制度往上提成绩,你父母让你转过来,竟然同意你不住校。”
她是孤儿啊,林惜心里默默地想。
自习课上,班里就没安静下来,似乎是因为刚到学校,到处都在说着前一晚假期自己的所见所闻,无趣的事情也能说出七八分乐趣,再不济就是些假的不能再假的志怪异闻。
段薇只消停了一会儿就和同桌伏低趴在桌上,标准开头,“诶,你听说了吗?”
“咱们宿舍楼半夜有人听见过哭声。”
于晓婷看弱智的表情回了她一眼。
“嘿嘿,你别不信。我之前在洗衣房鼓捣洗衣机,忽然背后的饮水机响了一声。我不敢回头看继续操作洗衣机,总感觉外面过道有人影过去。”
于晓婷终于忍不了坐直身子,打破一直保持的温婉人设,“你能不能别整那死出,你是有多想不开,说自己宿舍楼有东西。你自己吓自己可别散播谣言啊。”
林惜从段薇开口就支着耳朵听着,笔下勾勾画画,画着不知名的图案。
“哈哈,开玩笑,这不是咱宿舍楼道的灯忽明忽暗,氛围营造成那样我不说两句都对不起它。”段薇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于晓婷,“晚上陪我一起打水,有氛围。”
于晓婷笑着拂开她,“怕什么。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要始终相信,”于晓婷顿了顿觑了段薇一眼,“就算有鬼来找你,你家老祖宗也不会不管你。你老祖宗要是打不过它,顶多你自己变成鬼,咬死它。”
林惜闻言停下手中的笔。
“什么啊?”段薇推开于晓婷,二人打打闹闹,又绕到别的话题上了。
“干什么干什么,”班主任拿着教案往门上敲了敲。年轻人个子中等身材偏瘦,扶了扶眼镜故作老练,“是不是我不来你们就不知道学,学习不是给我学的。有的人自己不学不要打扰其他人……”
雨下了整个晚自习。
打过下课铃后其他人迅速收拾书包往宿舍赶,段薇装上水杯,看到林惜还在原处不动,说:“这么晚你怎么回去啊?”
“一会儿还有一班车,”林惜思考了两秒又补充,“我家不远嘛。”温和地笑。
段薇点点头,“那你看好时间,不要错过了。我们先回去了。”
于晓婷跟上,临走也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林惜点过头,仍然静坐着,神色不明。
班里的人渐渐地走完了,亮着的教室也一间接一间地暗下去……
窗户没关紧,林惜画的那张图随着风打了个弯儿从缝隙挤了出去。
又有人来催了。
林惜背上书包,拄着伞不紧不慢地关上灯。
整个教学楼陷入黑暗,和雨夜融为一体。
晚上十一点,宿舍熄灯。
子时起。
今天下雨,整个宿舍楼道摆放着两排撑开晾晒的雨伞,延伸到楼梯另一头。
月光透过尽头的窗户,洒下一个又一个圆影。一个撑着红伞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进来,从两排伞中间款款走过。
空中飘荡着似有似无地哭声,林惜慢慢放出脚步声,一下一下回荡在楼道里,让对方听见。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下时,微弱的哭声戛然而止。
林惜看清了地上的东西,皱眉,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摸到。
那道画纹随着风飘来,落在屈膝抱坐着的孩子身前。
林惜单手撑伞弯腰捡起,递给她时,画纹瞬间消散在风里。
“有了它,没人敢欺负你。等着人来接。”转而看向旁边穿赤红宽袍的长发女子。
乌发遮住大半面庞,见人看过来,轻微抖动将脸全部遮住。
“你帮不了她。”
“你身份特殊,有人能看见你。不要留在这儿。”
子时过半,林惜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游荡的鬼魂感受到红伞,兴奋的想要上前,看到林惜身后的长发女鬼又纷纷歇了心思。
一个狰狞的残鬼趴在地上,伸手够林惜的脚踝,还没挨着就被女鬼呵退,标示着林惜是她的所有物,残鬼畏畏缩缩地跪在一边。
鞋子脏了,林惜提着裤脚避开水坑,正准备上楼,女鬼停在楼道口,叫住了林惜。
林惜立在三阶楼梯上,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回身看着。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林惜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吧。”
女鬼不再打扰,隐入黑暗。
整个城区像往常一样安静,无人留意是否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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